木道人倒地后,古松大为吃惊,软剑顿时慢了下来。剑器气势如虹,此消彼长,重新交织成一片灿烂的光幕。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软剑从中折断。公孙大娘没花太大力气,便制服了他。

她收回短剑,凝视地上的两个人,竟觉得恍若隔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老刀把子曾让她心生恐惧,避之不及,此时却像个普通老道士,无精打采地瘫在地上,任凭苏夜取出绳子,把他和古松捆起来。

夜刀这一次出手,比上一次更为惊心动魄。她感觉那不像武功,而像天地风云的威力,蓦地汇聚在这间斗室里,让人根本无法抵挡。

苏夜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阴晴不定,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她的想法。

她淡淡一笑,柔声道:“我知道,大娘你突然从红鞋子首领,变成了在我手下做事的人,心理难免有些落差。所幸你运气还不太差,何不把心思放宽些。我虽是个俗人,没有撼天之力,金璧之才,总不至于让手下人太吃亏。”

公孙大娘摇头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后悔。只是,我还得问你一个许多人都问过的问题。”

苏夜道:“哦?”

“你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多的财富,仍然孜孜不倦,四处搜罗人才,究竟想做什么?”

苏夜微笑道:“我有一个梦想,想把它变成现实。现在梦还是梦,没必要说给别人听。”

她目光投向木道人,不由轻叹了一声,方道:“你看,他想抢走武当掌门的七星剑,毁去剑柄中对他不利的证据。那么他的所有举动,全部围绕这一目的展开。我却没这么详细的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最后不成功,那就算啦。”

公孙大娘缓缓道:“你说话时,充满了犹疑和期待,让我非常好奇。罢了,你不说就不说。只要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才不在意你的想法。”

十年,是个不长不短的时间,即可平静无波,也可天翻地覆。公孙大娘是个女人,也是江湖人。她孑然一身,除姐妹外并无牵挂,而她的姐妹也都不好惹,各有各的势力,并非一离开她,就烂泥般扶不上墙。

她先觉得十年长了点,仔细一想,又认为可以接受。与此同时,她心服苏夜的武功,钦佩她的果断,更知道她做人极其护短。只要成为她属下,对她忠心耿耿,那么无论遇上什么危险,她都不会抛弃他们。

枭雄时常自我膨胀,觉得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别人活该为他牺牲,最后将所有棋子利用殆尽,回首一望,发现自己已成孤家寡人,再也无子可用。

苏夜并不是这种人,也不会变成这种人。因此,公孙大娘思考过后,便接受了未来的命运。

她要向南王府负责,口风依然很紧,从未透露任何□□消息。话说到这里,已经到此为止。公孙大娘和她一起,连夜匆忙离开武当山,将新到手的两只肥羊送回南王府。

公孙大娘曾说,木道人自有宗主气度,可能不会像前两只那样,心甘情愿把钱吐出来。苏夜持有相同想法,却没真正放在心上。木道人肯吐钱,是她赚了,若不肯,她也没吃亏。

她聚敛的数目之大,足够让任何人瞪圆双眼,惊叹出声。她正在为带走它们而苦恼,是否能够继续增加财富,已经不再重要。

她抓走受害者后,还要他们将武功心法写出来,交给合适的下属修炼。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资源转化器,能够最大化利用每一项收入。

她让公孙大娘先行离去,处理红鞋子的后续事宜。红鞋子这些年来,也攒下了不少财富。公孙大娘会均分这些钱,然后带上个人财产,跟随苏夜离开这个世界。苏夜相当信任她,又想瞧瞧她的办事能力,便托付给她一笔巨款,嘱咐她大肆采买她要的东西。

木道人忽然失踪,掀起了一场小小的风浪。武当上下都知道,他的好友古松居士前来拜访,然后和他一起消失了,更是人心惶惶。

他平日静修的云房中,布满了利器砍出的痕迹。石雁对此十分头疼,甚至想去请教西门吹雪,要他看看这些痕迹出自何人之手。

苏夜常常猜测,究竟有没有人怀疑到她。其实就算有,他们也拿不出证据。任谁都不会相信,南王府总管奔波千里,砍了武当长老,又把他千里迢迢带了回来。

她把他们两人分开囚禁,每天耐心地磨来磨去,希望木道人拿出信物,让她到幽灵山庄置于各地的钱庄中取钱。与此同时,她派人通知蛇王,说幽灵山庄的首领已落到她手中,他可以考虑为家人报仇的事情了。

她曾担心,陆小凤会凭借比猎犬还灵敏的嗅觉,主动找上门,继续向她要人。所幸他虽然机灵,还没机灵到这个地步,直到秋去冬来,也没听说他在南粤一带出现。

她处理了这些事,便彻底沉下心,专心处理主线任务的最后一步,不再屡次离开南王府,在江湖上四处行走。

木道人的地位犹如分水岭。她成功活捉他之后,江湖路线达到了百分之五十,而王府路线的完成度再次提升。只需最后一步,她就能达成百分之百。完美路线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在最后功亏一篑。

南王世子的计划很简单,就是借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战,令大内侍卫重点布防于太和殿,其他地方守卫空虚。

他本想找人易容改装,化妆成叶孤城,以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去和西门吹雪决斗。西门吹雪见他重伤,势必不肯占这个便宜,将会主动提出推迟决战,等他伤愈再说。在此期间,世子已经带着叶孤城和她,长驱直入皇帝寝宫,杀了皇帝,代替他的位置。

此事一旦成功,第二天早起上朝的人,就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南王世子了。

苏夜听完这个计划,明知和记忆里别无二致,仍觉得风中凌乱,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她先劝服了南王父子,要叶孤城亲自前去决战,不要多此一举,弄个冒牌货,在西门吹雪面前捣鬼。即使如此,她在心里想了又想,始终觉得这计划破绽百出,不可理喻。

若她在现实世界这么做,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但这里的所有人,从世子到叶孤城,都满脸理所应当,认为一定能够成功。

宫中自然有一流高手,却不足以拦住白云城主。调不调开他们,在苏夜看来实无区别。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她一直在想,真觉得他们碍事,路上直接杀掉就是了,何必弄一场决战,震动整个武林,将所有江湖人的目光吸引到紫禁城中。

想要谋朝篡位,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趁着国力薄弱,天下大乱的时机,率众起兵造反,硬刀硬枪地打下江山。二是祸起萧墙之内,变乱宫闱之中,趁着谁都不知道,悄悄完成弑君犯上的大业,皇帝一死,再处理好后续事务,便万事大吉。

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定,他们只剩第二条路可走。这绝非愚蠢的选择,自古至今,总能找出几个被害死在宫里的皇帝。以北宋为例,赵匡胤戎马一生,英明果决,临死时仍有烛影斧声的千古疑案。

然而,想这么做的话,就得无声无息,暗中下手,先暗中联络宫廷力量,与后宫嫔妃、前朝大臣共同谋划。各方心照不宣,报个皇帝暴毙驾崩,再共同扶持新登位的南王世子。

世子做过充分准备,以免刚刚替换完原来的皇帝,就被所有大臣看出不对劲。他与地位较为重要的妃子交好,收买了掌管大内事务的王总管,也知道谁会支持他,谁有可能反对,准备到最后,自觉已经万无一失。

就在此时,他画风忽然变了,要求叶孤城送出战书,进行那场惊天动地的决战,把以陆小凤为首的正道大侠引进紫禁城。

时至如今,苏夜还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若说皇帝身边,有个米有桥般的可怕人物,必须要叶孤城这等高手将他引走,那倒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皇帝那里没有这种人。

她思忖半天,心想本地土著都没觉察不对,那她何必多费心思。就算南王世子当了一天皇帝,第二天就被人揪出来,也和她毫无关系。

那时她的任务已然结束,轮回点到手,大笔钱财到手,十二连环坞的新总管也到了手。世子以后要怎么做,想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问题。

她只想汲取经验,学习他与朝中权贵联络交易的手段。紫禁之战让她觉得很蠢,可以吐一万字左右的槽。但世子这样的天生贵族,确实能够补足她出身平民的思维弱点。

蔡京、童贯等人从来不是罪魁祸首,只是狐假虎威的狐,为虎作伥的伥。如果碰上某个明君,那他们也能成为一代能臣。只可惜明君凤毛麟角,真正的皇帝名叫赵佶,号称“什么都能做,就是不适合做皇帝”的赵佶。

也许他本质上是个艺术家和诗人,具有追求美感的浪漫气质,喜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才会如此昏庸无能。军事、民生、赋税、科举未免太繁琐,太麻烦,太浪费精力,而且充满了人心独有的*和丑陋。

从这一点上看,他厌恶朝政,终日沉溺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中,也可以理解。

他为了绘画,在宫中饲养一群锦鸡,每日悉心观察它们的神情动作,日复一日,终于达到大成境界。与此同时,他厌恶忠言逆耳的诸葛先生,偏爱投其所好的蔡京一党,又自以为是,自觉英明睿智。只要他还是皇帝,那么苏夜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大打折扣。

更何况,她向来泾渭分明,面对金风细雨楼时,丝毫没因为苏梦枕是她师兄,就刻意容让。苏梦枕尚且如此,她又怎会让赵佶那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安坐在皇位上,理所当然地享受她的努力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