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夜与金九龄素未谋面,却清楚他的为人。他性格与陆小凤有相似之处,办事十分漂亮,且都知交遍天下,情人满人间。只不过,陆小凤从不蓄意讨好女子,金九龄却挥金如土,比最有钱的大富商还阔气。

一个捕快,即使有着天下第一名捕的名声,也赚不了多少钱。许多人认为,金九龄靠着鉴赏古董、赌马赌牌等本事,从不缺钱使用。但是,如果他们再仔细想想,便会发觉他只靠这些,很难支持“什么都要最好”的生活方式。

他拿名捕身份为掩饰,犯下种种罪案,然后又在恰当时机,将所有罪名栽在别人头上。若非陆小凤人够聪明,将又一次成为被人利用的冤大头。

她并不真正忌惮他,即便明知他武功深不可测。但她担心金九龄恼羞成怒,先杀了蛇王,给她一个下马威。何况她也不知道,金九龄是否重视南王府势力。

要知道,他以后会扮成绣花大盗,刺瞎王府总管眼睛,窃走宝库的玉璧明珠,又敢大摇大摆出现,充当为王府奔走的破案者。那些名捕心甘情愿配合他,做戏欺骗陆小凤,也不见对南王府多么敬重。若说他和俗人一样,对皇亲国戚噤若寒蝉,苏夜是不可能相信的。

因此,她从蛇王那里回来后,盘算一夜,第二天就派人请来羊城总捕头鲁少华,对他进行敲打。她态度仍很客气,却点出她已经知道金九龄的事,处处警告他们,甚至表示蛇王出事,她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这事妙就妙在,金九龄威胁蛇王时,没有露出半点口风,所以谁都猜不出他要做什么。苏夜可以让蛇王装模作样,诱出他的真实目的,可她没必要这么做。

鲁少华年纪不算太大,头发却已花白,因而有着“白头鹰”之称。五羊城乃南粤第一大埠,地面上龙蛇混杂,客商来往流动如流水。他能在这里做总捕头,自然有着过人之处。苏夜在这边办事,常要借助他手下的捕快。他也知道,王府中真正说话算数的,并非江重威,而是她。

因此,他并未蠢到在苏夜面前装傻,或当面反咬一口,反倒全程赔笑,尽可能将自己与金九龄切割开来,答应为她向金九龄传话。苏夜要他放回蛇王弟兄,他也满口答应,未曾借机提出什么条件。

在他看来,他惹不起金九龄,但更惹不起苏夜,无奈之下,只能先将祸水东引。除非金九龄铁了心要与南王府作对,不惜正面冲突,否则必然作出同样选择,即暂避锋芒。

即便金九龄把苏夜当成傻瓜,指责她妨碍办案,那也是金九龄要做的事,而非他鲁少华。

苏夜一直在想,金九龄心高气傲,只怕难以咽下这口气。没准过段时间,他就披上重重伪装,潜入南王府中,试着刺瞎她的眼睛。但他真这么做,反而省了她的心思,所以她只做心理准备,不打算未雨绸缪,加强王府防卫。

蛇王已将安眠药的药方交给她。她试验过后,发觉果然效验如神。蛇王被仇恨和病魔摧残多年,连武功都与过去有天壤之别。他依靠此药入睡,显见药效极为强烈。

就凭他坦然拿出配方,没有借此与她做交易,她就乐意继续帮她的忙。

南王府地处繁华富贵之地,经过几代人经营,已然极为豪富。南王爱妾过生日,都能得到明珠玉璧为贺礼,更别提平日的正常开销了。但南王入京觐见皇帝后,便有了蠢蠢欲动的心思,想要比财富更多的东西。

他想法很直接,也很简单。当今皇帝年纪尚轻,容貌与南王世子极为相似,引发南王野心。他认为只要处置得宜,便可将世子与皇帝互换身份,谁都难以辨认。

其实,对许多人来说,只要能成功,哪怕一生顶着一张假脸当皇帝,也可以接受。世子甚至不用去易容,就可鸠占鹊巢,那又何乐而不为呢。

苏夜一向觉得,这计划可行性不算高,而且依靠运气的成分太大。不过,在这个世界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果没有陆小凤,那计划已经成功了。皇帝将不明不白死去,第二天上朝那个已然变成了南王世子。

这也是她选择王府路线的原因之一。倘若南王府注定自寻死路,那么他们再有钱一百倍,她也得掂量掂量是否合算。

她对鲁少华发出警告,使五羊城风平浪静了相当一段时间。蛇王受她约束,自然不让手下惹事,例如当街打架斗殴、随意敲诈勒索。只要公门不找蛇王麻烦,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出现彼此敬而远之的平静局面。

这段时间,她宅在南王府里,每日在静室闭关清修,等待叶孤城结束宅男生活。过不了多久,便是南王本人的寿辰。以叶孤城与南王的交情,势必要从白云城过来,以宾客身份出现,见见久未谋面的徒弟。

她同时也做好准备,迎接不知何时会上门的不速之客。霍休仍在王府之中,慢慢往外吐着青衣楼的钱财。由于她没刻意隐瞒这事,也没让霍天青等人保密,因此只要有心,就可打听出青衣楼为何覆灭,青衣楼是谁,她苏夜又在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说直白一点,她在等陆小凤找过来,问她锁定霍休的原因,要不然就是金九龄,试探她的实力,由此判断值不值得开罪她。

金九龄了解叶孤城,不会挑选叶孤城在的时候下手。但她在江湖上毫无名气,只能从鲁少华等人口中间接得知。她很好奇他究竟会怎么做。

可惜,她没想到,她没等来陆小凤,也没等来金九龄,反而在特殊场合下,等来了一个和金九龄有关的神秘人物。

南王世子对她向来很好,屡次赠送她重礼,从珠玉首饰到名剑宝刀,简直无所不包,还有女子专用的胭脂水粉、衣物鞋履之类。哪怕她从不使用脂粉,也挡不住他送礼的心。虽说她为南王府搜刮来的财富,价值远在这些东西之上,可世子肯花这么多心思,足以证明他对她十分重视。

这次她回来,三天后便有人将十个匣子送到她那里。匣中装满珍贵饰物,打开后,只见金银耀目,珠光宝气,动不动就能找到龙眼大小的明珠,鸽血般鲜红的宝石,随便拿一套出去,便可讨得大部分女子欢心。

苏夜看到这些东西时,在心中迅速换算了一下,便毫不客气地笑纳了。她成为王府总管后,单凭着世子赠礼,就可成为一个富翁。但富翁不等于守财奴,在恰当的时候,她也会将这些宝贝兑成金银,购买更为实用的东西。

譬如说,王府八百卫士配有诸葛神弩,可以连续射出二十支以上的箭矢。侵入者只要武功稍差,根本无法逃过快如闪电的箭雨。她对这个就很感兴趣,并订购了相当一批。

世子明明见她收下礼物,还嫌不够,又以父亲大寿为借口,请来裁缝绣娘,为她量体裁衣。裁缝是神针薛夫人门下弟子,只接懂得欣赏针线的客人。几位绣娘名满苏杭,非高门大户不能请动。他们一进王府,立刻引起府中女子的关注。

苏夜觉得这未免过分,不但兴师动众,还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关注。但她见世子心意已决,就又笑纳了一次,并未像他想象中那样,又惊又喜,受宠若惊。

那位女裁缝亲自来她这里,测量她的身高尺寸,并夸她体态纤秾合度,穿什么衣裳都好看。苏夜心想这就是她平时随便乱穿的原因,却还是笑着道谢。

女裁缝年纪约在三四十岁之间,容貌平凡无奇,风度却极好,举止也非常优雅,正是经常招待贵客的模样。她量完之后,便去收拾针线包裹,口中还在与苏夜说话。

苏夜从镜中瞥她一眼,见她忙忙碌碌的,也不在意,径直穿回外衣。但她正低头结束衣带,却觉后心传来一股森寒凉气,还带着迫人杀意,正是刀剑上特有的寒气。

那女裁缝竟从包裹中抽出了一柄银刀,持刀在手,一刀刺向她腰间。这一刀毒辣凶狠,快到了令人看不清的地步,出手亦极其诡异,去势捉摸不定。只看她的出手,便知她刀法不在当世任何一位刀客之下。

银刀简直就像毒蛇,突然弹出洞口,袭击过路猎物。刀芒闪烁不定,宛如水银在刀锋上流动。

流光即将刺中目标时,霍然停了下来,挟风劈向另外一个方向。她的变招灵动至极,即便在全力一击之下,仍能将银刀牢牢控制住,绝不会出现收不住招式的情况。

她变招,自然因为苏夜瞬间掠向旁边,使她一刀刺了个空。银刀没有停止,刀的主人却已露出惊讶神色,因为她看到,苏夜居然仍在与那条衣带搏斗,仍未放弃先系上它的尝试。

她刀法固然精妙,轻功还要在刀法之上,比任何毒蛇都灵敏。飞掠时,劲风带起她的长裙。长裙飘飞,露出裙下一双鲜红的绣鞋。绣鞋鞋面上绣着一只白鹭,颜色似乎有些不搭调,却还是很好看。

很少有人知道,这双绣鞋代表着一个可怕的组织——红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