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的声音不大,干净利落,明显是说给容也一个人听的。
容也略微一怔,再看,面前之人已经大步往前去了。
他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了?这个韩向非到底是什么人?
“容医生?”孙瑞见容也站住了脚步,上前问,“怎么?”
“没什么。”容也收回思绪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
距离阿勒颇主城外三公里,远远就看见了临时营地。
沈眉是第一个出来迎接的人,她一见容也就打招呼。
“怎么了?受伤了?”沈眉看见容也满手的血,表情都变了。她是个护士,和容也一样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人。
孙瑞忙交待着:“容医生需要手术,你马上让人准备下,把手术室空出来。”
沈眉急忙点头,转身跑了几步,她又一愣,容也要做手术,谁做啊?
不过这些她也来不及问,迅速冲进了其中一个帐篷里面。
已至凌晨时分,营地里人并不多,大多数的人都和钱凡他们一样在外面搜寻解救受困的难民。
顾若走进手术室,他环顾四周,自然和大医院的没法比,不过在战争环境下,也算不错了。
沈眉转身时看见站在门口的顾若,她以为是随性难民,震惊地用英语说:“这里不能随便进来,休息区出门左拐!”
她见他不动,伸手想要推他出去,正逢容也从外面进来,见此,他忙拦着说:“他是我的主刀医生。”
沈眉更吃惊了,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怎么看都像是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乞丐。
就他?!
顾若不顾沈眉狐疑的表情,他直接转身开始洗手,这里没有那么高级的消毒区域,也不必换什么无菌手术服,倒是一侧,他看到有无菌手套。
容也走上前,他吐了口气坐在了手术台上,抬眸问沈眉:“只有你一个人了?”
沈眉点点头,她看他抬手有些困难,忙伸手扶了一把:“怎么弄的啊?严重吗?”
容也忍住痛,微微哼着说:“让一架直升机给砸的,信不?”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沈眉看他苍白的脸色就知道一定痛得厉害,她回头看了眼顾若,压低声音问,“那人靠谱吗?”
容也小心将自己的右手搬到了大腿上,嗤笑说:“他不行,你上吗?”
沈眉一噎,见容也始终拧着眉,只好说:“等着,我去准备麻药。”
待沈眉一转身,容也终于不必强装了,他低下头痛得五官都拧起来了,奔波了一整天,失血有些多,加上神经紧绷到现在,视野越来越模糊。容也心底微惊,之前还以为是糊了眼睛的缘故,原来是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
顾若转身时就看见手术台上的人一头扎下来,他下意识快步过去伸手托住了他的身体。
一看,才发现容也已经昏了过去。
顾若皱眉将他扶到手术台上,沈眉听到动静从一侧架子后探出头来,她吓了一条:“怎么了?”
顾若没有抬头,拿了一侧的手套戴上,沉下声说:“准备手术。”
手术整整进行了三小时,结束时天都已经亮了。
容也被送到了休息室,因为地方有限,只能和士兵们一个帐篷,沈眉自然不方便待在里面照顾。
“放心吧,有我看着呢。”李修南坐在床铺上,小心锻炼着受伤的肩膀。
沈眉皱眉问:“孙瑞呢,怎么就你在?”
“上厕所去了,你找他?”李修南笑着问。
沈眉红着脸说了声“讨厌”,转身走到帐篷口,又回头说,“他伤口感染了,已经用了抗生素,如果一直不退烧你得告诉我。”
“行了,知道。”李修南应了,沈眉终于放心出去了。
…………
容也是麻药过后被痛醒的,他拧着眉头睁开眼睛就看见李修南在帐篷里面各种锻炼着,孙瑞在李修南面前坐着平板支撑。
容也正想坐起来,忽然听李修南问:“那姓韩的真的没问题?”
孙瑞的额头有汗,臂膀上的肱二头肌异常饱满清晰,他有些得意说:“试探过了,没有受过训,估摸着就是那种乱闯战区的傻叉。”
李修南冷笑着:“你没见网上那些键盘侠们天天叫嚣着打仗,弄得一个个多想为国争光似的,你还别说,有些人真的不怕死,削尖了脑袋往打仗的地方涌,想着靠这些经历吹一辈子,以为自己刀枪不入!”
他二人正说着,突然听容也说:“也别这么说,好歹韩向非也是个有技术的傻叉,至少保住了我的手呢。”
孙瑞扭头,忙从地上起来,扯过毛巾擦汗说;“醒了容医生?你觉得怎么样?”
容也掀起了毯子下床,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点评道:“刀功不错,缝针技术也不错……”他下意识弯了弯手指,痛得皱眉。
李修南疾步过来,震惊说:“靠,给你整得手都不能弯了?妈的!”
他气愤得要出去找顾若算账。
容也快速一把拉住他,好笑说:“是不是我昨天给你缝针,整得你都不能做引体向上了?”
李修南怔住。
孙瑞哈哈大笑着说:“瞧你那怂样儿!谁手术第二天就能恢复得跟没手术似的?”他又看向容也,“沈眉说你发着烧,退了吗?”
容也抬手摸了摸额头,笑着说:“退了。”
孙瑞松了口气:“那就好,营长之前还担心你的情况呢。”
“老大回来了?”容也起身要出去。
李修南说:“他们接到命令,直接把平民送去土耳其边境的难民营,之后再回来,还得几天功夫。哦,老大还特意交代了,他们在路上和另外一个小分队汇合了,会一起前往边境,队伍中有医生,嘱咐你好好地安心养伤。”
容也终于松了口气。
孙瑞见他要走,拦着说:“去哪里?”
“我饿了,去找点吃的。”容也笑着推开孙瑞的手,说,“你们不用看着我,忙你们的。”他摆摆手,走出了帐篷。
沈眉给容也留了粥,不过容也一只手不方便,自重要的是,沈眉熬的粥味道真是不怎么样。容也看见边上还有包子,便拿了一个就出去了。
今天天气很好,空气很清新,容也深吸了几口气,昨夜的惊心动魄仿佛只是一场梦境。他低头看了看,手上有些脏,营地不远有条小河。
这里地处地中海气候,夏季干燥炎热,水位低下。容也叼着包子跳下了河床,他蹲下正打算俯身洗后,却见一人从上面石桥上走过。
容也下意识抬头,桥上之人正好也低头看来。
青山绿水,阳光侧照,桥上的人仿佛刚好走过这一幅巨大的油画。他有一双异常好看的眼睛,折着河面波光,灼灼看着容也。
容也微微一愣,竟然见他蓦地笑了。
顾若无聊转了一圈回来,没想到才在桥上过就发现下面裸露的河床上蹲着个人,他蹙眉看过去,看清楚了,才发现是容也。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容也卷着衣袖蹲在河床上,嘴巴里叼着个包子抬头看他时可爱又微微带点狼狈的样子。
所以,顾若忍不住笑了。
容也看得呆了,他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笑得这样好看。
等等,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在这里?营地周围把守的士兵呢?
容也忙站了起来。
“喂,韩向非!”沈眉冲到了桥上,看见顾若就急着问,“看见容也了吗?”她找了一圈没找到!
容也心中吃惊,韩向非?他就是昨晚那个人?
他初见他时,加上天黑的缘故,他脸上脏得几乎只能辨识出两只眼睛,没想到那片黑色脏东西覆盖下竟然会是这样一张俊逸非凡的脸。
那个瞬间,容也呆呆地想——
这傻叉不仅有技术,原来还有颜值……
顾若朝桥下看了眼,沈眉回头就看见站在河床上的容也。
她惊讶说:“你干嘛啊容也!”
“我那个……啊!”容也一张口,嘴里的包子直接滚了下去。
他本能伸手想要去接,桥上的顾若下意识往前跨了一步,脱口说:“小心!”
容也最终也没能接住那个包子,眼睁睁就看见它下河洗澡了。
后来,沈眉打了水坐下谨慎地给容也洗手。
容也看了眼随意坐在边上的顾若,他已经换了干净的T恤,正低头看时间。
容也笑着说:“昨天的事,谢谢啊。”
顾若没有抬头,淡淡说:“不用。”他随即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说,“恐怕一两个月都不能用力了。”
这个容也自然知道,他虽然擅长中医,但这几年也接触过西医,一些简单的手术已经难不倒他了。
眼看着顾若走远了,容也来不及等沈眉给他擦干就站起来跟了上去:“你也是个医生?”
“不是。”
“别骗人了。”容也走上前,与他肩并肩,“你这医术应该在国内一些大医院待过吧?努力努力,看你的年纪,干到主任也不难啊。”
顾若哧的一笑,斜视他说:“我连大学都没有毕业。”
容也看着顾若一本正经的样子,心底蓦地一惊,下意识用左手徐徐捧住了右手。这么说来,他昨天把自己异常宝贵的手交给了一个大学就辍学的……陌生人?!
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顾若已经进了帐篷,容也忙跟了进去。
顾若把水壶装进了背包,背上就要走。
“去哪里?”容也脱口问。
顾若说的从容:“离开这里。”
容也跟着他出去:“你要回家吗?”
回家?
顾若的脚步略微停滞了下,他的眸色微凉,那个家……他早已回不去了。
那件事后,他浪迹天涯,究竟多少年了,他都记不清也懒得去算了。
“我没有家了。”他说的时候没有回头。
容也见他又加快了脚步往前,那一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朝着他的背影说:“如果你是没有家了,你可以留下的,把这里当成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