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献骨髓？”颜叶舒震惊地看着席懿楠，露出十分不安的表情。

席懿楠知道她肯定会是这样的反应，沉峻地抿了抿薄唇，拿出那叠早就打印好的资料递给她。

他还带着稚气的脸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谨慎神色，说：“叶舒姐，我都查清楚了，骨髓捐献其实捐献的主要是外周血造血干细胞，不一定需要用到骨髓，对人体没有大的害处。”

“可是你太小了，小楠。”颜叶舒拿着资料，忧心忡忡，“我怕伤了你的身体……”

“叶舒姐，我的身体很健康，而且有过很多案例，像我这么大的捐献者很多。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也许根本配不了型……”席懿楠的眼眶忽然红了，“你没看到雨真现在的样子……”他哽了哽，声音低下去，“医生说，也许三个月也捱不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合适的配型……”

颜叶舒怔怔地看着这个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心里一阵心疼，不禁伸手摸摸他的头，“你别难受，还没到最后，一切都还有可能。我先看看资料，如果真的不会损害你的健康，我不会拦的。”

“慕云哥那你帮我说说。”席懿楠低了头，轻声说。

“嗯，我跟他商量一下。”颜叶舒握着他的手，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无论会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勇敢地面对的，对不对？我知道小楠是一个特别坚强的孩子。”

席懿楠差点哭出来。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坚强，想到时会感到心疼，难受得不行，心里全是舍不得。舍不得看到小无赖受苦，更舍不得她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再也见不到，只能想念。

他用力地眨着发红的眼睛，点点头。他也知道，除了面对，没有别的法子。

颜叶舒将席懿楠的想法告诉席慕云，席慕云吓了一大跳。

“这孩子是看电视多了吧，哪里来的无私精神？不行，13岁的孩子，毛都没长齐，学人家捐献什么骨髓！”席慕云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颜叶舒为难地蹙起秀眉。她顺顺他的后背，让他平静下来，然后说：“不一定能捐献的，因为配型成功的几率很低。”

“万一成功呢？”席慕云皱眉说。

“万一成功……”颜叶舒顿了顿，看向他，“那小楠就有可能挽救一条生命了。”

席慕云不悦：“如果没有救到别人，他自己还搭上呢？”

颜叶舒将席懿楠整理的资料递给席慕云，说：“这是小楠自己整理的资料，从医学的角度说，捐献不是很危险的事。我也问了海星，他说这个跟献血差不多，就是要辛苦很多，至于意外，也是有的，就跟宝宝们打疫苗，也是有意外的可能。”

听到“意外”一词，席慕云的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了。“我的想法是，他一个孩子，真没必要参与这种有可能危险的事情。”

颜叶舒叹了口气。“出于亲人的自私，我也不希望他捐献，因为只要他受伤一点，我们肯定很难受。可是，你没见到他痛苦的样子。也许他已经不是我们想象的一个小孩子了，他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他有想要珍惜的，想要付出并挽留的。”

“不行，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太不安全。他还小，自然是不害怕任何付出。但如果真的出了事，我对不起父母。”席慕云想了想，还是沉声拒绝了。

颜叶舒怔了怔，无言以对。席慕云的想法其实也无可厚非，何况席懿楠的骨髓不一定就能匹配，颜叶舒想着，心里长叹一声。

第二天早上，席慕云特意找来席懿楠，说：“你想要捐献骨髓的事你嫂嫂已经跟我说了，我是不答应的。”

席懿楠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地拒绝，怔住，“为什么？哥，这个对身体没有害处的……”

席慕云打断他的话，“因为你太小了。谁能保证你的身体不会受伤，长不高，或者出现其他可怕的后遗症。”

“不会有那种意外的……”席懿楠焦急地反驳。

“万一呢？谁知道万一会发生什么事？总之，我不答应。”席慕云不想多说，看了眼手表，“好了，我得去上班了，你乖乖地去上学，别胡思乱想！”

“哥！”席懿楠不甘地喊了声，但席慕云没理他，很快走了。

颜叶舒向席懿楠走过来，眼底都是抱歉和不忍。“对不起小楠，这事我说服不了你哥。其实我也有点担心，毕竟你确实太小了。”

席懿楠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想救她，只要有一点可能都想试试。”他红着眼睛看向颜叶舒，“她才14岁，你们真的忍心看到她死？”

颜叶舒怔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席懿楠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严重了，叹口气，“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叶舒想了想，忽然说：“你别难过，我代替你去配型好不好，如果配型成功，我就捐给她。”

“叶舒姐！”席懿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告诉我地址，我今天就去问问。”颜叶舒说。

“谢谢你，叶舒姐！可是，我还是想试试，你就让我配型看看，如果不行，我就痛快放弃了，好不好？”

席懿楠恳求的目光让颜叶舒沉默了。

她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在乎那个女孩子。一个才13岁的男孩，愿意为了别人不怕危险，也不怕疼痛，这是多么难得的赤子之心。

以后他肯定会是一个能带给别人温暖的人。可是如果现实现在就将他的心给冷透呢，他该怎么办，以后还有勇气面对人生中接踵而来的残忍吗？

想了很久，颜叶舒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得先答应我，配型可以，但是如果万一真的成功，你要得到你哥的允许才能捐献。”颜叶舒说完，又为自己矛盾脸红。她这样只是为了让他死心，并没有真的希望他可以救那个小女孩。

席懿楠没想那么多，听到颜叶舒肯让他去配型，他那被失望绞得痛苦的心终于松了下来，露出喜色。

……

颜叶舒陪席懿楠去医院，两人都做了配型，蒋妈妈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阿姨，别跟雨真说，我不想让她知道心里有压力。”席懿楠抽完血，特别嘱咐蒋妈妈说。

蒋妈妈望着这个懂事男孩子，一阵心酸。她本来也没打算跟女儿说，因为怕如果配型不成，反而叫她失望难过。但席懿楠这么小年纪，也能考虑这么多，蒋妈妈觉得心疼。要是女儿能活下来，以后和这男孩子在一起，那该是多么和美的事！

颜叶舒配型完，特意和席懿楠去探望蒋雨真，没想到正好碰到她化疗后休克，病房里一片忙乱。

蒋妈妈本来高兴的心情一下就被惊慌失措代替，席懿楠站在病房外，心都碎了。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病房里的骚乱恢复了平静，但医生沉重地向蒋妈妈走过来，说：“蒋女士，可能得考虑进仓了。”

蒋妈妈一下捂着嘴巴，死死地忍着不哭出来。

蒋雨真还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可以移植，所以并不是别人所说的移植进仓，而是保护进仓，因为她的感染已经到了十分危险，随时有可能死掉的地步。

颜叶舒震惊地看着那个抢救过来，全身都是管子，正皱着苍白的小脸不安地睡着的孩子。她现在看起来特别的小，仿佛与八岁的小哲差不多大。

席懿楠的脸色也白了，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裤边。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蒋雨真被抢救的场面。红色的血，白色的呕吐物，纷乱的机器，完全没有血色的脸和手脚。

他看到她的生命气息在一点点减弱，离他仿佛越来越远。

才14岁，也会死去吗？

席懿楠从不知道生命原来是如此的脆弱。

眼泪早就不知不觉地滑落。

他还期待着和她一起上高中，上大学，他还想试试，如果真的有一位像她那样的女汉子女朋友，会不会很烦恼。

这一切现在看起来，竟是那么难以企及。太遥远，遥远得就像时间在后退，而不是向前。

席懿楠执意要留下来陪蒋雨真，等她醒来。因为也许明天她就得进仓了，到时他将不能像现在这样看到她。

颜叶舒没有阻止他，只是叫他不要太晚回家，回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

席懿楠都答应了。虽然他很悲痛，但是他没有失去理智。他知道，就像蒋雨真的家人会很在乎蒋雨真，他的家人，也很在乎他。

一直守到下午，蒋雨真才悠悠醒来。

她醒来时，看到连工作繁忙的爸爸和哥哥都过来了，一下就明白了，她的病情肯定到了很严重的地步。

蒋雨真和家人说话的时候，席懿楠一直坐在一旁不出声。

直到她的家人走开，席懿楠终于有机会坐近来，默默地看着她，使劲地看着她，只怕明天就看不到她了。

她鼻子上还粘着氧气管子，白白的皮肤衬得一双眼特别黑。脸还是肿，但今天没流鼻血，鼻子里没塞东西，看起来舒服多了。

蒋雨真也目不转睛地看他，许久才轻声说：“席懿楠，如果我能好起来，以后我要做个乖孩子，你一定会很喜欢我的。”

席懿楠嗯了一声，眼泪啪嗒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