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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个家长会快要结束了, 果然,第七天的金笔没有销售完,最后剩下了大约十多支英雄100和两支50金雕, 押了大约两百多元的货在手中。

邱明泉有点发愁地看着书包里的积压存货,一时间都忘记了自己这些天赚的钱。

封睿淡淡道:“把剩下的资金,全都再进货吧。”

话一说完, 封大总裁不由得有点伤感——什么时候起, 已经习惯了把几百元的钱也称之为“资金”了呢!

“什么, 还进货!”邱明泉吃了一惊,“不是已经压了货在手里吗?”

“你是总裁, 还是我是总裁?”……

接下来, 封睿指点着邱明泉进城,这一次,目标不再仅仅是精品商厦, 振兴商场和观海商场等著名的大商场,把英雄钢笔的专柜都跑了个遍。

果然, 就在这几天,一家商场的英雄金笔已经出现了缺货的情况!

封睿一看到这个迹象,就果断出手,叫邱明泉赶到其他几家商场, 将手里的一千元钱, 倾囊而出, 全部换成了金笔。

三天后,各大商场全面迎来了英雄金笔的断货时代。

其实不只是东申市,全国的柜台也都如此,面对着全国铺开的国产精品金笔广告,又正值寒假,很多家长都在考虑给孩子买一支好钢笔开学备用。

这一下,就连英雄金笔厂也大为意外,产量没能跟上。

那个时候,还没有“饥饿营销”的说法,可是天天听到收音机和电视里的广告诱人心动,就是买不到,就形成了始料未及、一笔难求的局面。

这一切,邱明泉不知道,可是封睿却能敏锐地猜到。

就在全面断货开始的这几天,他叫邱明泉每天带上一部分金笔,游走于各大商场的文具柜台边,一旦听到有人有明确的购买欲却失望而回时,邱明泉就赶紧跑过去,掏出琳琅满目的品种,供人挑选。

枣红笔身的、全银笔身的、银帽黑身的……进货时就有目的地配置合理,卖起来,也任挑任选。

……精品商厦文具柜台的几个营业员算是服了。

原先虽然知道这孩子每天来买这么多笔是去贩卖,可到底卖到哪里去,一直是个谜团。

现在倒好,人家就在他们国营店的眼皮底下倒卖!

偶然有顾客疑惑真假什么的,那孩子还一脸无辜指指这边:“我就是从这里进的呀。”

得,现场提供专柜验货啊这是!

吐槽归吐槽,柜台里的英雄金笔还是彻底断货了,来购买的顾客络绎不绝,催促了厂家几次都说产能不足,商厦的领导都没辙。

三两天下来,他们已经知道这孩子一支笔加了多少价,不得不说,在这一笔难求的时候,封睿定的价格正好卡在某个深谙顾客心理的节点上,让你觉得肉疼,但是又没有生气到拂袖而去的边界。

这孩子几天赚到的,只怕够他们这些国企营业员几个月的工资呢!

特别是小心眼的柜台组长赵德成,更是心里不爽到极点,看着这小鬼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天,邱明泉正在和一个顾客讨价还价:“真的不行,叔叔,这笔我就赚两元钱……”

“两元还少吗!你这一天卖几十支笔,小小年纪就敢投机倒把!”

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狠狠抓住了邱明泉的小手,一把把他手中的金笔抢了过来。

邱明泉愕然抬头,看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赵德成:“叔叔……您干吗抢我东西?”

赵德成噎住了。

这小鬼,果然狡猾又坏,不辩解,却把抢东西的帽子扣给他!

他蛮横地把邱明泉手里的书包抢过来,里面满满的金笔盒往地上一倒:“抢?我还要砸了你呢!”

“咕噜噜”地,一堆笔盒落在了地上。

……

二楼的楼梯上,两个中年男子正并肩前行。

精品商厦的曲总经理笑着看着身边的老同学魏清远:“恭喜恭喜,没想到你从燕京调动到了东申市,我们这一届的大学同学,在燕京一做十几年的,就只有你了吧。”

魏清远摇头苦笑:“我是喜欢做研究的,你不是不知道。这次要不是巩校长来东申市就职,非要带我一起来,我宁可在审计署做事。”

曲逸飞感慨万分:“这可由不得你了,如今的形势,国家正缺人,尤其是懂市场经济的人。我们这几届的师兄师姐们,几乎个个被紧急启用了。”

魏清远笑笑:“你不也是,这个年纪就被提拔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曲逸飞摇头,放低了声音:“我也在摸着石头过河,对了,你接触的层面高,你觉得,股份制改造真的可行不?”

魏清远推了推眼镜,神色郑重起来:“你应该比我还知道吧?就在去年,豫园商场成了东申市首批改为股份制的企业之一。联合了几十家国营和集体商店,组成了一个大的、统一的股份有限公司,以集中优势扩大经营规模。你总该知道,他们发行了股票,反响非常好,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行?”

曲逸飞眼中光芒闪烁:“对!我也觉得,这个方向非常值得尝试——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琢磨了不少调动积极性的办法。说到底,股份制的尝试,把职工的切身利益和单位联系在一起,才是最有力的举措!”

魏清远悄悄指了指北方:“你们身在企业,放手一试吧,政策一定会大胆得叫你吃惊!”

曲逸飞心中直跳,有点激动起来,这位同窗最得恩师巩校长的器重,这次巩校长受命出任人民银行东申市分行副行长,坚持把得意门生魏清远从人教司带到了东申市,这里面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赶紧和上面建议,放手试试!”

魏清远含笑道:“对了,我想来你们这儿买两支金笔送人,带我去文具柜台?”

曲逸飞一拍大腿:“你早不说!英雄金笔断货很久了,就算是我,现在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别急,过一阵到货了,我给你留着。”

魏清远笑着道:“我不知道你如今在这里履职啊,要不然,前些天也不至于加价在人手里买了一支。”

曲逸飞这可就吃了一惊,又觉得好笑:“这都能贩卖,心思这么活?”

魏清远哈哈笑起来:“而且做这事的,是个小孩子。不瞒你说,我那天买了笔以后,非常感慨。”

“感慨什么?”

魏清远眼神坚定:“市场经济势在必行啊。群众的嗅觉和智慧早已经走在了前面,就连一个小小孩童尚且都能懵懂地走出这一步,我们还有什么犹豫的?”

曲逸飞惊奇极了:“你说的,倒像个奇闻异事了。真的是个孩子,贩了金笔去卖给你?我怎么有点不信啊!”

魏清远踏上了三楼,目光无意识地向前一望,正望见一张小小的脸,立刻呆住了。

半晌,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不信?那我今天就证明给你看看。”

……

“不准在这做生意!不然信不信我叫警察抓你!黑心加价,倒买倒卖,这是要坐牢的!”赵德成冷笑着。

这还是市场经济没有放开的年代,后世遍地都是的贩卖,在这时,还有一个不太端正的名称“投机倒把”,在绝大多数人心里,这就是不光彩的、需要遮遮掩掩的。

邱明泉:“封先生,怎么办?”

封睿怒道:“你没偷没抢,怕他干吗!”

邱明泉倒不是怕,只是前世极少有和人争吵的时候,没有太多口才,他定定神:“叔叔,我没做违法的事。我用自己的钱买的,买我金笔的人也都是心甘情愿。您不能这样。”

他年纪小,气势不足,这样和和气气地说着话,赵德成越发得理不饶人。

他扭头就冲着楼下扯着嗓子喊:“保卫科,快点来人!三楼有个投机倒把的小贩子,你们快来处理!”

没片刻时间,商厦保卫科的两个人就来了,一老一少,年纪大点的正是保卫科科长。

赵德成趾高气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直听得保卫科长一愣。

这事从来没遇到过,赵组长说的好像挺有道理,前几年,广播里不是播过,严重的投机倒把罪还枪毙过人?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思想,确实还停留在僵化的阶段。

“你这小孩,怎么能这样做呢?”年轻一点的保卫科科员看着邱明泉,不客气地就说话了,“快点走,不然把你扭送到公安局了!”

保卫科科长摆摆手,倒是和气得很:“小朋友,你做这事,谁教的?”

“肯定是家里大人教唆的!”赵德成恶狠狠地恐吓道,“要我说,得连着他家大人一起抓!”

“搞得定不?不如我来给你示范一下?”封大总裁又跃跃欲试了。

“你不会又要打人吧?”邱明泉狐疑地问。

“那必须不会。”封睿淡淡道,“这种时候,我们讲究一个以德服人。”

坐在孩子们的课桌椅内,一大群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有的精神焕发,有的则脸色铁青,强颜欢笑。

靠窗的座位上,那名中年男人嘴角微扬,听着小女儿的名字赫然列在年级前三,笑意直要溢了出来。

自家的孩子实在太省心了,成绩好不说,又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一时之间,他心里充满了温柔,看向校门外那个影影绰绰的男孩背影时,心里砰然一动。

买买买,待会儿放学,就给女儿带回去一个惊喜吧!……

正值寒冬一月,气温极冷,邱明泉站在校门口的冬日大太阳下,舔了舔有点干裂的嘴唇。

传达室里的老大爷端了一杯白开水,冲他招了招手:“娃娃来,喝口热水,别冻着喽。”

邱明泉感激地跑了过去,接过老大爷的大搪瓷杯,“咕嘟咕嘟”喝了半缸子温热的开水:“谢谢爷爷!”

“你这笔啊,卖得出去不?”老大爷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唠嗑,“金笔啊,笔头真的是金子做的吗?”

邱明泉腼腆地笑笑:“笔尖那一点是K金的,真的是14K金,工艺可厉害了。”

老大爷哈哈地笑:“你才厉害。一支笔抵俺家好几天菜钱,小娃娃你咋就敢贩这个来卖啊?“

邱明泉举起袖子擦了擦嘴,微笑一下:“我也是试试。”

就在这时候,有的教室里开始有家长们走出来,邱明泉赶紧把搪瓷缸放下,飞速地跑到了校门口,站得笔直,忐忑地看着鱼贯而出的人群。

“把你那小狗一样的眼神收起来。”封睿没好气地道,“你给我做出‘爱买就买,不买就滚’的神态来,强势!强势懂不懂?”

“哦。”邱明泉挺直了腰,一眼就看到说他投机倒把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她弯腰拿起了一只英雄100金笔,不死心地问道:“小弟弟,不是我说哦,太黑心不好的——你这个笔,最多六块钱顶天了,我拿一支。”

邱明泉死死咬住封睿定下的死限:“阿姨,真的不行。八块钱我都倒贴,我还有来回车票钱呢。”

旁边一个相貌温和点的女同志在心里算算市中心来回的车费饭钱,又看着邱明泉被冷风吹得发红的小脸,心里一软:“好吧,八块八我买一支好了。”

她摇摇头,掏出了钱包数出来十元钱:“给我儿子买的,哪种颜色好呢?”

邱明泉惊喜交加,一边找零,一边按照封大总裁的指示开口:“阿姨,要不您拿这个金色笔帽的吧。金冠加身,在过去,可是配得上状元的呢!”

“哎呀,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女同志笑呵呵地拿起那杆金色笔帽的经典款金笔,在邱明泉提供的作业本上画了几道,满意地放进了精美的笔盒。

就在交易的这一会儿,邱明泉身边已经围了好些家长。

那则英雄金笔的广告这两天刚开始密集投放,不少人都对这种昂贵的14K铱金笔颇为艳羡。

一看这女同志下了第一单,就有人也眼热起来。更何况在这种刚刚开完家长会,得知了自家孩子好成绩的时间点上?

“我要个全银色笔身的吧,我觉得这个大气。”有人自言自语地拿起另一支,摩挲了半晌,终于被那良好的设计和精致的笔尖勾引得心动,也掏钱买了一支。

太阳很大,北风很冷,幸福来得太突然。

邱明泉忽然有点眩晕,只记得脑海中牢记着封睿定下的“绝不降价”的限制,不到一会儿,八支英雄100金笔,竟然被买走了七支了!

忽然,有两个人几乎同时,一把抓住了最后一支笔,开口道:“这支我要了!”

邱明泉一抬头,争抢的两人,正是先前那位中年眼镜男子,还有一个就是那个说他黑心的妇女。那妇女一直等着想看邱明泉是不是能降点价,可没想到人家转眼就快卖光了,心里立刻急了。

“我要了!”中年妇女强硬地把金笔盒子往手里拽,就要掏钱。

这男人脸色也同样着急:“哎呀小兄弟,卖给我吧!”

邱明泉看看两人,慢条斯理地拿起笔盒子,递给中年男人:“叔叔,给您。”

那中年妇女不乐意了,横眉立目地:“凭什么啊,我先说的!”

邱明泉淡淡地道:“不,这位叔叔是今天第一个问价的。”

魏清远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往外掏钱包,忽然就有点发愣。

他掏光了所有的钱,面色发窘:“你看啊,小弟弟,我不是想讲价,真的是来开家长会,身上没多带钱。”

果然,整个钱包里就只有一张五元,还有几张毛票,几个钢镚。

这一下,中年妇女立马来了精神:“我有我有,我有钱。”

她炫耀地掏出一张十元钱整钞,就往邱清泉手里塞:“给你!“

邱明泉没理她,伸手接过男人手中所有的钱,把最后一支英雄铱金100递了过去:“叔叔,给。”

中年妇女尖锐地叫了起来:“你疯啦!他只有六块多钱!”

邱明泉看看中年妇女,慢吞吞道:“是啊,可千金难买我乐意。”

他转过头,真诚地望着魏清远:“叔叔,谢谢您。”

“谢我什么?”

邱明泉由衷地道:“市场经济是好东西。对吧,叔叔?”

魏清远呆呆地拿着笔盒,满心都是震惊。

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愿意低价卖他,可更没料到的是,这孩子刚刚说的这一句!

“市场经济是好东西”。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身边又有几个人敢说,或者说,有几人懂得其中真正的道理?

他毕业于东申市财经大学,毕业后就在中央审计署就职,干了十几年,如今刚刚调到东申市履职,和他尊敬的导师巩校长聊起市场经济时,大家都还同时带有着疑问。

这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能信口说出这样的话来!

魏清远试探着开口提议:“要不,明天这个时间点儿,你来这里,我再带钱补给你。”

“不用,我明天不来了。”邱明泉乖巧地笑笑,小脸红扑扑的。

终究还是个孩子,魏清远困惑地想。那句话,大概是从广播里听到,就记住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弯下了腰,手指上戴着硕大的金戒指,点了点剩下的最后两个笔盒:“这是贵的那种吧?——50金雕?”

“是的是的,大领导出访,送苏-联人的国礼呢!”邱明泉顾不上魏清远了,目光落到那男人脖颈上粗大的金链子上,心跳加快了。

那男人豪气地点点头:“两支都给我包起来吧。”

……

躺在家里唯一的床上,邱明泉一动不动。身边的爷爷奶奶一天外出劳累,早已经打起了呼噜。

天气很凉,三个人一起盖着的棉被不厚,压在身上并不保暖。

可是他的脑子却烧得一团热!

“封先生……”邱明泉脑海里,全是床下书包里满把的零钞。

十支金笔卖完,比上午的进价,就足足赚了三十九块二!

那张存折已经重新被他放了回去,可是邱明泉的旧书包里,却已经放着整整一百二十多元!

八十多元本金,一天下来,就是接近四十元的利润!

所有的金笔销售一空,最后那两支最贵的50金雕英雄礼品笔,一下子就给他带来了二十元的利润。

在他死去的前世,这个数目当然可谓寒碜。

可是,这是前世的198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