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云淡然一笑,道:“宽容是有限度的。人非圣贤,佛家都有句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戒刀杀尽不平人。”
阮燕道:“佛家大悲,杜绝杀生。可是遇到十恶不赦之人,冥顽不化,方才会取其性命,为其超渡。可是,你换个角度想想,在佛家的意念里,杀生是犯了大罪,会损功德的,他们完全可以对这些十恶不煞的人弃之不管,为什么还要杀这些人而自损功德?”
张少云喟了口开水,淡淡道:“愿闻其详。”
阮燕怔了怔,喃喃道:“这正是一种大慈大悲的表现。杀了那些恶人,才能让这个世界更为和平,保护天下百姓的太平。佛家为保众生,情愿自损功德而拔出戒刀杀尽恶人,这是一种何等伟大的慈悲啊!为了大我而牺牲小我,说起来容易,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张少云神色不由庄重起来。
阮燕道:“杀生,并是错,主要区别在杀的目的和杀的对象。我从你身上感受到了极为强烈的杀戾之气和血腥气息,想必你已经杀过人吧?”
张少云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纂杯子的手不由用力,握的更紧。
阮燕道:“立世行身,可以手持屠刀,为保护他人而杀恶人,依然可以成佛,是为‘武佛’。你可以有杀戾之心,只是挥下屠刀之时,能认清自己在干什么,刀下的人该不该死,挥刀一刻,心中依然怀有一颗仁慈之心,这便是正道。”
张少云沉默了很久,很久。阮燕一番话,对他来说不可谓不震撼。
杀人,原来也有仁慈的一面。那他杀人,可有半分仁慈?
他看着早已沾满了血腥的双手,只觉大脑又是一阵剧痛,几乎要裂开一般。
无数个被自己残忍地杀害的死者临死前的惨嚎在他耳旁响起,像蚊吟一般搅的人心烦意乱。一张张沾满血污惨白的脸在他脑海中闪过,他看到那些脸的眼睛中透着无辜和不甘的目光。
“饶命……”
“我不想死……”
“救命啊……救命……”
“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了……”
“你这个恶魔,野兽,杀手……”
他看到无数个人在他的手中倒下,哀嚎,咒骂,求饶,最后,这些人一齐向他冲过来,舞动双手纷纷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他闭上眼睛,双肩微微颤动,脸颊痛苦地抽搐着。
什么时候,那个有点赖皮,有点无耻,有点小聪明,有点善良的少年哪去了?
这个阴残,冷酷,嗜血如命的青年,是否还记得曾经的自己?
张少云只觉心痛的像要被撕开一般,让他有一种歇斯底里呐喊一阵的冲动。
厨房中,锅里的水已经被烧开了,周小凡面露微笑,正忙着下挂面,却不知道,她所爱的那个男人,此时内心正在进行痛苦的挣扎。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伸了过来,在他抽动的脸颊上轻轻抚摸着。
“你流泪了……你的心,也跟着苏醒了吗?”一声轻轻的叹息。
张少云睁开眼,看着神色凝重的阮燕。
阮燕定定地“看”着张少云,道:“放下心里那把屠刀,被血腥和杀戾压下在心中的你自己才可以真正回来。”
张少云语气有些哽咽,低声道:“我想放下……可是,我感到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儿被某种东西蚕食,自己渐渐不爱自己控制。”
阮燕道:“饕餮、贪婪、懒惰、傲慢、嫉妒、愤怒,你心底的欲望正在苏醒,在这个世界,谁又逃避的了这七宗罪?对权势的渴望,财富的诱惑,迷惑人心的东西太多太多了,置身其中,能不迷失的又有几个?以前的我,跟世上碌碌而为的平凡人一样,怀着虚荣和贪念而活着,也许,大约是眼睛瞎了,心反而看的更清楚了,感触到了许多平凡人看不到的东西。”
张少云道:“我想过挣扎,想过反抗,可,那样真的好累。我经历过太多你无法想象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造就了现在的我。甚至,连老天也在逼我。有时候,我感到自己清醒着,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更多的时候,我感到自己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阮燕:“你想得到救赎,找回原先的自己吗?”
“不!”张少云眼中猛地闪起一丝凌厉的光芒,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别人对我不仁慈,休想得到我的仁慈。你眼睛看不到了,看不见这个世界的肮脏,所以内心才会这么纯净,能想到那些凡人所想不到的东西。可是,我不能,我眼睛里看到,耳朵里听到的,都是为了争夺各自的利益而不择手段,所有人都像一头凶残的野兽一样,磨亮了爪子和尖牙,随时准备去将对方撕咬抢夺他的食物。是的,我知道自己在堕落,我知道我的心在变黑,可是,我这么做,不过是在适应这个世界,适应它的生存铁则。为了能更好地在这里存活,我强迫加入那些野兽的行列,以同样的方法掠食和变得更加强大。要怨,就怨这个世界吧。我不是圣人,更不是活佛,我遵循的为人原则是……”
他深吸一口气,神色阴狠,一字一顿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阮燕神色一震,原本伸过来为张少云擦拭眼角泪痕的手猛地一颤,僵在半空。
面对张少云这一番偏激却凌厉的说辞,她一时哑口无言,明知他是错的,可却无法找到更好的理由反驳他。
张少云说完话,由于情绪激动,不由呼吸加促,胸口急速起伏。他见阮燕无言以对,冷笑道:“你也别费尽心思跟我讲大道理了。我知道我是罪人,可是,我甘愿堕落,我自愿成魔,我的目标不是拯救沧生,也不是超渡世人。我要做这个世界的最强者,我要让一切阻挠我、污辱我、耻笑我、伤害过我的人,都臣服在我的脚下瑟瑟发抖。我以前被人逼着杀人,逼着改变自己的心性,而现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左右我的思想。”
阮燕许久才叹了口气道:“从你的话中,我可以听的出来,你的心,是不是受过一个无法愈合的巨大创伤,否则,也不会使一个人的心性变的这么暴戾和偏持。是什么事情,让你放弃自我,任由心中的邪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