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道士此言一出,孙一惊得目瞪口呆。
建文帝朱允炆,朱元璋之孙。朱元璋死后传位给朱允炆,朱允炆的叔叔燕王朱棣于北平反叛。双方打了四年仗,最终燕王朱棣攻入京师应天府,建文帝在宫中举火,皇后自焚,建文帝本人及其太子朱文奎则不知所终。有人称其从地道逃亡,也有人称其离宫后出家为僧,还有人称郑和七下西洋其实是朱棣为了追查流落海外的建文帝。
贾道士读书识字,却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对三纲五常不以为然。做事无底线,对明廷无敬畏。长瘪脸,向内凹,孙一越想越觉得有些像朱元璋。
“你……真是建文帝后人?不是说你们移民海外了吗?”
“建文帝朱讳允炆第十世孙朱平凹。家人几世辗转苟且偷生,得幸沦落于西北。”
按假道士朱平凹的说法,建文帝及太子逃出南京后,为躲避朱棣的追查隐姓埋名。开始二人还想复国,随着朱棣的永乐朝日益强大,父子两个只剩下保命的追求。
建文帝忠臣多被朱棣治罪发配西北充军,妻女沦为陕西乐户。建文帝和太子二人在原来大臣的帮助下,辗转逃亡到西北。建文帝在深山处出家为道,太子变化身份隐于民间。
太子一脉后人几度改名换姓几度迁徙。
到了贾道士这一代,陕西大饥,黎明揭竿而起,贾道士被裹挟其中。不象普通乱民,打不过官军还有受朝廷招抚的后路,贾道士上了贼船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本着延续血脉的祖训,贾道士只能自己抚慰自己的苦楚心酸,坚持迎接每一个明天,只是人活得越来越没有人样子。
就在贾道士准备蝇营狗苟此生之时,突然天人下界、河图现世。力德尔爷赋权百姓、传授大家各种“法术”,请来炎帝神农保佑。百姓安居乐业,体面活人,铁木的实力一天强过一天。力德尔爷却无心帝王霸业,只是如同贾道士一般向往生活的“完整”。
贾道士脑子一热,把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等于就是把性命交给了对方。
贾道士道:“平凹尝尽世态炎凉,心甘情愿辅佐圣人复兴三代之治!”
三代,指夏、商、周。孔子创立儒家学说伊始,三代之治就是儒家理想社会的典范。复兴三代之治,是中国数千年的儒家和全社会的梦想。
在理想的三代中,人民丰衣足食、社会稳定和生活平静,具备人格的圣明君主执掌王道;其实是对现实中民不聊生,社会动荡,人心离散,帝王霸道横行的反投影。简言之,复兴三代的梦想,是对美好的乌托邦的向往。
如何复兴三代之治,历朝大儒做出过种种假设,历代君王也有身体力行者,其核心都是由圣明君主来执掌以德服人的王道,反对以力服人的霸道。
残酷的现实中王道每每输给霸道,但是这种梦想总会被记忆重新唤起,并在新的生活环境中被重新诠释而形成新的复兴梦想。
贾道士自认堪破帝王诡术、历尽人间沧桑。狼山出现盛世之兆,贾道士于再三确定孙一没有霸业雄心之后,认定力德儿爷就是王道明君。
想到能复兴三代之治,哪怕只是在这塞外草原建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假道士朱平凹激动地想哭。
假道士朱平凹的话打动了孙一。
孙一最开始的想法是留在明朝挽救后世的生态,再后来是阻止满清将中国推入万劫不复的历史深渊,现在朱平凹等于是在提醒他,他还可以做一番类似欧洲14到17世纪文艺复兴的中国版复兴。
所谓“文艺复兴”,其实是一个错误的翻译。文艺复兴的意大利语叫“Rinascimento“,英语叫“Renaissance”,直译都是“重新出生”,是欧洲经历了一千年的黑暗宗教时代之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重生。在欧洲人的想象里,那是一个艺术享受自由,人性受到尊重的时代,恰如如中国人脑海里的三代是一个百家争鸣、百姓安居的时代。
古希腊和古罗马在欧洲的重生在文艺上表现为死板的宗教画像被活生生的雕塑取代。
古希腊和古罗马在欧洲的重生更重要的是欧洲的人摆脱了宗教的桎梏,逐渐找回了尊严。尽管这种尊严可能在现实的古希腊和古罗马从来没有存在过。
有了尊严的欧洲人,接连重生了古希腊古罗马的数学、艺术、思想、社会,启动了欧洲的经济、工业、军事一系列变革。
反观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三代之后也经历一个长逾两千年的黑暗强权时代。在这个黑暗时代里人性一点一点被压抑,成为重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文艺一点一点被扭曲,没有自由的创作和欧洲呆板的宗教画像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仅举一例,《大明律》规定: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妆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令妆扮者与同罪。其神仙道扮及义夫节妇、孝子顺孙、劝人为善者不在禁限。
所以一度繁荣的元杂剧到了明中期只剩下下修仙和言情两类,而且剧中还必须是劝人向善的正能量,到了明后期则彻底没落。
孙一想到欧洲的古希腊重生在17世纪结束,如果中国的三代复生紧接着能在崇祯五年开始,心里一阵激动:还不晚,还来得及!
“我不是圣人,你的身份最好暂时也不要公开,以免惹来杀身之祸。”,孙一对朱平凹说道,“但是你说的复兴三代的事我非常想试一试!既然三代六艺中的《乐》已经失散,我们不妨就从音乐和戏剧入手。”
一听孙一这句话,朱平凹的眼泪哗哗地止不住流下。
……
孙参谋和贾军师收拾停当,漫步走到巴特尔马队近前。
“军师!”,巴特尔一声高叫。
“你派左翼第二营随同陕西镇去大板升为什么不派我去?别人在对岸立功,我在这里只能给水师拖筏子。你这么安排我什么时候能拿到巴特尔功名?”
“你!”孙一指点巴特尔。
贾道士连忙岔开,“巴特尔,交代你办的事做了没有?”
“哎呦!”巴特尔猛然醒悟,集合小队打马而去。
等巴特尔小队走远,贾道士转向三位爱新国代表,“宁副将,你看我军士卒可还威武?”
宁完我嗔笑:“同我八旗将士相比,便是一群乌合。”
贾道士羽扇虚点远处,“宁副将,你看我军粮草可还充足?”
远处是一片树林。
宁完我冷笑一声:“军师以为我是盗书的蒋干吗?”
贾道士笑声朗朗:“几位代表都是爱新国文豪,今日之会可称作群英会!不如我们以这黄河为题,放歌岸边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