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和道士二人宛如多年不见的老友。
一个满面笑容,一个满脸真诚。
军师掏出礼单,“不成敬意。”
道士顺手接过,“客气客气。”
“敢问道长仙乡何处?”
“贫道钟南山重阳宫弟子,俗家姓贾。”
“哎呦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贾道长,失敬失敬!”
“不知先生祖籍哪里?”
“学生宁夏红山堡耿雁山。”
“原来是耿先生,失敬失敬,先生一向可好?”
“不敢不敢,道长容我介绍,这位是二掌柜,我们兄弟奉了大掌柜的令,今日夏至,特来劳军。”
“实在是有劳诸位费心,贫道不胜感激。来来来,今日阳气最盛,不如就在这河岸摆下酒宴,把酒临风,岂不美哉?”
“全依道长做主,学生敢不从命。”
当下码头上的士兵往来穿梭,双方分宾主落座。客座三人,连喽啰都单独一桌;主座就道士一个。
二杆子原本一心想入军营一探虚实,没成想人家早有准备,连个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
二杆子只好打量眼前的兵丁,只是二杆子越看越眼熟,心下疑窦丛生,不由自主抓住一人,“你不是赵四么,怎么成了这边的人?”
赵四急忙挣脱,“二掌柜,千万不要误了我的前程!”
二杆子当时就呆了,果然是赵四!原来是赵四反水带线,葬送了水寨!
耿军师向道士拱拱手,“贵部在此暂驻,不知要盘桓多长时日?”
贾道士回个揖,“耿先生误会了,我们在此不是暂驻,是长驻,不走了!”
军师故作惊奇,“哎呀,这恐怕不妥当,道长有所不知,我们大当家在此已然多年了……”
道士打断军师,用同样惊奇地语气回复,“难道先生还不知道吗?这北起狼山,南到陕坝,已然归属我们了。”
军师真地惊奇了,“道长此话从何说起?”
道士认真地解释:“这片土地本属神农,我等乃神农属民,自是要接管此地。”
军师连连摇头:“此地属神农,小生闻所未闻。”
道士不以为然:“可见你们不是神农属民。”
军师一脸的诚恳:“凡事有一个先来后到,我们先占了此处,你们在我们之后……”
道士当下变了颜色:“讲先来后到,你们早得过神农他老人家吗?我跟你说,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神农老人家领土神圣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是无可分辩的铁的事实!”
军师见再纠缠下去道士就要翻脸,只好换了说法,“既是如此,可否容我等在贵地借住?”
贾道士摇了摇羽扇,“借住嘛,这个原本无妨……”
军师连忙表示,“我等必不敢骚扰贵部,便是贵部有所吩咐,我等按时纳些孝敬也是可以商量的。”
二杆子想拍案而起,大当家可没吩咐过这么说。
贾道士宽容地表示,“孝敬就不用了。我们刚到此处时,结了个仇家,如果几位首领能帮我们灭了这仇家,借住的事就好商量。”
二杆子马上压住火气,边贼原来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这事的确可以商量。
耿军师询问:“敢问贵部的仇家是哪一个?”
贾道士眼含热泪,仰天长叹,“这仇家实在可恶。我们刚来时,有一匹上好的大骡子放养在河边,一伙贼人残忍地杀害了大骡子,尸首都不留全。我们的仇家就是这骡子贼!”
耿军师哑然失笑,“一只骡子而已,道长说笑了。”
贾道士正色,“我们有句老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若犯人必断其筋骨!”
耿军师琢磨,这必是寻仇的借口,也不追究。“敢问贵部的大骡子在何处遇难?行凶者有何特征?我等在此地盘踞多年,也不是吃白食的。”
贾道士道:“我们的大骡子脾气有些犟,当初不肯下水过河,我们就把他系了蹄子扣放养在河岸,就在此处以南五里,那条河现如今改名为犟骡子河。凶手是一伙绑票孩子的强盗,其中一个屁股特别白!”
二杆子心里一惊,杀了这骡子的正是他!
耿军师也听出来了,这里干绑票的就只有他们一家,道士是拐着弯数落自己呢!
耿军师不愧为大丈夫,能屈能伸,直接很光棍地说道:“这样吧,我们把这事应承下来,就算我们管教地方不靖,不能保一方平安。我们先赔了贵部骡子,再慢慢寻杀骡子的贼人。”
贾道士轻摇野鸭羽扇,“只怕几位头领赔不起!”
耿军师提议:“一只骡子而已,我们便赔你们九只骆驼,道长意下如何?”
贾道士轻轻摇头似有所思:“我们这只犟骡子,非同一般,乃是公驴母马所生。”
二杆子口中奚落:“哪只骡子不是公驴母马所生?莫非你们的骡子还能下小骡子不成?”
贾道士大惊失色,“二当家的如何知道的?”
耿军师恨不能上去先煽道士一个嘴巴子,再煽二杆子一个嘴巴子。
二杆子被彻底激怒了,“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们的骡子就是被二爷我杀了!你们想怎么样?二爷奉陪到底!!!”
贾道士思索片刻,一字一句说道:“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犟骡子,能…征…惯…战…的……二当家。”
二杆子低声咆哮,“是我又能如何?”
参谋部里,杨日天、杨六郎、孙一正用对讲机听现场直播。
贾道士意味深远的字句传来,“原来是你杀了我们的犟骡子,能…征…惯…战…的……二当家。”
杨日天一愣,这年月的土匪马贼都是大杆子管钱管人,二杆子出面打打杀杀,除掉二杆子就等于灭了土匪一半的战力,送上门的口实,不用白不用。
所谓“不斩来使”是文人的说法,“江湖规矩”是绿林的做法,跟将军没有一文钱关系,将军就是千方百计打赢敌人!
杨日天冲杨六郎吩咐:“你亲自去把二杆子绑了,让他抵命!”
杨六郎抄起盘龙三眼电铳就走。
孙一想说什么,张张嘴又闭上了。铁木营目前的处境,杨日天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虽然有些那啥。
杨六郎带了一伍战兵风风火火地赶到河边,开口第一句就是“是哪个杀了犟骡子?”
贾道士手中羽扇轻轻点指二杆子,二杆子毫不示弱,“就是你家二爷……”
杨六郎不等他说完大喝一声:“拿下!”
二杆子蹭地窜起,直奔贾道士,贾道士吓得忙往桌子底下躲。
二杆子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被拌了一个狗吃屎,旁边伺候宴席的赵四连忙收回脚丫。
十几个士卒一拥而上,把二杆子五花大绑。二杆子刚要破口大骂,一团乱草塞进嘴里。
贾道士心中砰砰乱跳,不成想差点鬼门关上走一遭。赵四凑上来,“道爷,我这算不算立功?能不能减期?”
赵四原本是土匪俘虏,因没做大恶被判两年在军中服刑。结果一众“贼配军”反而因此安了心,一天两顿饭有了着落,一心想着日后如何减刑赎罪入籍分田。
贾道士坚定不移地表态:“算!算大功一件!我今天就给你请功!”
突如其来的惊变把耿军师惊得目瞪口呆。
贾道士心疼地抚摸被压变形的野鸭羽扇,尽力整理羽毛,大义凛然一指耿军师,“不出贫道所料!出使是假,行刺是真!果然是狼子野心!”
耿军师缓过神来,急忙分辩,“误会,一定是误会!好端端地怎么弄到这般田地!”
贾道士鼻中冷哼一声,“怎么会是误会!二杆子亲口招供杀死犟骡子!光天化日公然刺杀!来人哪,把他裤子给我扒了,我要亲眼验证他屁股白不白!”
耿军师五内如焚,“道长,士可杀不可辱,你如此这般,叫二当家日后如何做人!”
道士就是要辱二杆子脸面灭土匪士气,“他做不成人活该!以后就做一只骡子吧!”
二杆子吱唔着猛地想起出发前和军师的对话,顿时心如刀割汗如雨下。
有士卒上前呲啦一下撕开二杆子下裤,二杆子拼命挣扎,被士卒一脚踹趴在地。
杨六郎眼见一只大白屁股乱晃,那日神农河边土匪放肆的情景在脑里突然涌现。当时弓箭够不到筏子上的骡子贼,眼睁睁看着一名贼人脱了裤子羞辱自己。六郎血往上涌,抢过一支马鞭“啪”地抽在眼前的白屁股上。
二杆子趴在地上不住乱扭,屁股上刚出现一条血痕,“啪”地又一马鞭落下,二杆子一个激灵差点直接蹦起来。
杨六郎脑里又想起在犟骡子河边,自己教训犟骡子把木棍打断了好几根。
当时那骡子被打得屁股一撅一撅,布满了伤痕,不断地跳起前后蹄嘶叫,一条龙在一边嘻嘻笑地看笑话。
杨六郎“啪”地使足力气又是一鞭。
眼前的骡子屁股变成了一张脸,脸上的嘴撇着,嘲笑杨六郎,“你三爷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小娘养的!”
那张脸倏地变大,冲着自己飞来。
杨六郎迎头就是一鞭!
那张脸“轰”地变成碎末,依然固执地飞向自己。
杨六郎反手又是一鞭!
碎末变成了漫天的水珠,溅了自己一脸。
杨六郎丢了马鞭,走到河边洗脸。
贾道士眼睁睁看着杨六郎使足力气连抽三鞭,鞭鞭落空,然后一个人愣愣地去河边洗脸。
道士转向耿军师跳脚骂道:“二杆子!行刺!偷骡子!割小孩耳朵!畜牲!猪!狗!人渣!大粪!”
琪琪格搀着孙一正在现场,闻听就是眼前的土匪割了自己部落小孩子的耳朵,小姑娘捡起杨六郎的马鞭,嘴里哇哇地哭念着蒙语,劈头盖脸朝二杆子抽去。
杨六郎的鞭子打的是屁股,琪琪格的鞭子是逮哪打哪,二杆子疼地在地上直翻滚。
耿军师吓得不敢看,拿衣袖遮住眼睛,嘴里念叨“作孽啊报应啊”。
早有草原阿勒坦金国的游牧民围观,几人站出来走到孙一面前求情,“力德尔,求你把这畜牲交给我们按草原上的规矩办!”
孙一不想知道草原上是什么规矩,胡乱点点头。
几个游牧人不由分说把二杆子捆成粽子拖着拽走。
琪琪格哭着跟去。
孙一乘别人都没注意,单脚蹦到杨六身边,关切地问:“六郎,你没事吧?”
杨六勉强笑笑,“爷,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