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第七章

吃过饭, 一家子都回了屋,外头日头正大, 休息一会儿他们还要下田。

乔秀兰帮着收拾碗筷, 她二哥乔建国就把她拉到一边说话, 问她还剩下多少钱。

乔秀兰耸耸肩, 很诚实地告诉他:“都花完了。”

“花完了?!”乔建国目瞪口呆, 心疼得直抽气。他那帕子可包了几十块!当时田里人多眼杂, 他就直接全给了乔秀兰,没成想她进一趟城就全给花了啊!

“嘿嘿, 我不是想着给小石头家买点东西赔罪吗, 就全花了。”为了不让家里人说, 乔秀兰一回来就把那一摞东西放回了自己屋里。李翠娥问起来, 她只说是自己拿存的钱买的。毕竟哥哥们都时不时补贴一些零花钱给乔秀兰,说是她自己的钱,李翠娥也没怀疑。

但是其实乔秀兰身边根本没钱,她的钱早就偷偷摸摸地全补贴给高义了。

乔建国抚着胸口,肉痛得说不出话。

其实也不是他小气, 而是这时候几十块钱真的可以算是一笔大钱了。

现在男劳力平均每天就七八分工,女劳力五六分工, 生产大队效益好,一个公分也就不到一毛钱。城里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才二三十块呢。

乔建国的钱当然不是靠着工分挣的, 可也是起早贪黑, 冒着风险挣来的。

“二哥, 你别心疼。我会还你的。”

“你拿什么还我?”乔建国叹着气摇头。这钱要是乔秀兰花在自己身上, 那是一点儿事情没有。可花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傻子身上,他真是心疼坏了。

“二哥,我想跟你一起干。”

“跟我干啥……”说到这乔建国猛地截住了话头,惊诧地看着自家小妹。

乔秀兰也不继续往下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已经洞悉了一切。

“你你……”乔建国急的结巴了,“你别裹乱。”

乔秀兰也不急,她已经想好了,反正她二哥在这行扎根了,不可能突然收手。自己和他一起干,既能帮他看着点,也能多挣点钱,改善家里的生活。

不过现在二哥还把自己当小孩子,一时间觉得难以接受也是正常。乔秀兰决定先做出一批点心来,让他先尝尝自己的手艺再说。

扔下这么个惊雷后,乔秀兰去灶房帮着洗碗了。

乔建国惴惴不安地回了屋。他媳妇李红霞正歪在炕上生闷气。之前吃午饭的时候,李翠娥来喊了她,但是她没应,于卫红说不惯着她,也就没人来喊了。

现在饭点都过了,李红霞肚子饿的直叫,气性也越大了。

乔建国一在炕上坐下,李红霞就恶狠狠地哼了一声。乔建国心不在焉地想着事情,便没有理她。

李红霞翻身坐起,指着乔建国的鼻子就骂:“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回家半个月也没想着来找我,我今天自己回来了,还伙同一大家子给我脸色看,一口热饭都不给我吃……这日子没法过了!”

乔建国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这又是闹什么脾气?你自己找我吵得架,又自己回的娘家,我干嘛要去哄你?再说今天,你闷不吭声回了家没去干活,家里也没人说你什么。吃饭的时候妈来喊你了,是你在屋里不理人。别说的好像我们家人都欺负你似的!”

“我为什么和你吵,为什么回娘家,你心里没数吗?我看你就是在外头搞破鞋,不准备和我过了!”

乔建国隔三差五的半夜偷摸起来出门,李红霞发现了几回,逼问他去外头干什么。她这个人藏不住话又爱嚼舌根,乔建国当然不敢和她细说,只推说有事情要去办。李红霞哪里肯干,以为他是乱搞男女关系了,两口子没少为这个吵架。

不过李红霞要面子,也怕因为这个让乔建国被抓了——这年头搞破鞋那也是要坐牢的,倒也没敢往外说。

她不在家的时候,乔建国也反思了下,既然李红霞能守住这个秘密,是不是也能保守住更大的秘密……不过今天乔秀兰忽然说要和他一起干,他又不想和李红霞说了。

“好好,好你个乔建国!合着里外里就我不是人,你欺负我,你妹子欺负我,你们全家都不把我当人……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不活了……”李红霞瘫在炕上又哭又叫,聒噪的声音闹的乔建国耳朵生疼。

眼瞅着又要惊动家里人,乔建国咬咬牙,从箱笼最里侧拿出一个铁皮饼干盒子,放到了李红霞跟前。

李红霞方才还哭闹不休,此时眼泪却是说停就停。她打开了饼干盒子,里面是厚厚的几沓钱,有零的,也有整的,顿时就把她惊到了。

“你要想过,这些就都给你保管。要不过了,就拿着这些回娘家去!”

“哪、哪来这么多钱?”李红霞瞠目结舌,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颤着手去数钱。

“我在城里有路子,不能和你细说。只能告诉你,这是为了你好。”乔建国疲惫地闭了闭眼。

李红霞美滋滋地数着钱,立刻就不再追问了。她娘家兄弟多,家里也不富裕,几个年纪小的弟弟都没说上亲,之前回娘家,她爹妈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她想办法周转接济一下。乔家虽然富裕,但也没富到那个程度,李红霞本来还在发愁,此时却已经盘算起这些钱该怎么用到娘家了。

乔建国抱着手冷眼看着,他不让她问,她看到钱果然就光顾着高兴不问了,也不想想这年头的钱哪是那么好挣的。过去这两年,他虽然没有告诉李红霞自己干了什么,但偶尔也会多给一些家用给她,但这些钱,李红霞一个子儿都没在乔家人身上用,就是两个人的儿子,也没分到一分钱,全让她贴补到娘家去了。

这么想着,乔建国倒对乔秀兰花的那几十块钱不心疼了。好歹小妹是去做好事了,也算攒了功德了。不像让李红霞贴到娘家,石头入水似的,水花都没看见一个。逢年过节去问候,李家连个好脸都没有。

短暂的午休之后,乔家人又要准备下地了。

乔秀兰缺了半天工,下午也要跟着去。让她惊奇的是,上午还拉着脸、活像全世界人都欠了她似的的二嫂李红霞,居然也笑眯眯地出了屋。那笑看着怪瘆人的,像偷了油的老鼠似的。

又是一个枯燥炎热的下午,暮色四合的时候,一天的劳动也就结束了。

乔秀兰装了善水过去,让家里人渴了就喝一些。所以一天下来,一家子倒是谁也没感到特别累。

小石头让李翠娥带了一下午,虽然小家伙只会傻笑,却也不会添乱,让他坐着就坐着,就算是玩也就是在家门口捏土玩,李翠娥非但没觉得累人,反而觉得白天在家没那么无聊了。

晚饭以后,乔秀兰就烧了水给小石头洗澡。

院子里摆上大澡盆,兑上温水,乔秀兰就开始给小石头脱衣服。

小石头看着两三岁了,但一句话都不会说,整天脏兮兮的,脸上拖着鼻涕,也难怪谁都不喜欢。可今天乔秀兰给他喂了几次善水之后,孩子的眼神明显就没那么呆滞了。乔秀兰有信心,只要坚持,这辈子的小石头一定恢复成正常人!

她白天给小石头换衣服的时候也没细看,现在给他脱了衣服,才发现这孩子瘦的惊人,大大的肚子,凸出的肋骨,小手小脚上布满了划伤的小口子,活像后世电视里看到的非洲贫困儿童。

李翠娥先红了眼睛,嘴里不住地说着‘可怜’,手下的动作更加轻柔。

“小石头,小石头……”满是焦急的浑厚男声在乔家大门外响起。

乔秀兰一听,便知道是赵长青找过来了。她一拍脑子才想起来,一整天光顾着照看小石头和家里人了,竟没想到去知会赵长青一声。他那么个身份,整个屯子的人都不会主动告诉他什么,多半是下了工回到家里才发现小石头不见了。

乔秀兰擦了擦手,赶紧迎到门口。

赵长青还穿着那件敞着前襟的破布褂子,下身是一条灰扑扑的长裤,磨烂的裤脚挽到小腿,包裹着紧致的肌肉线条。

猛地看到乔家院子有人出来了,赵长青忙上前急急地问:“我听说小石头受伤了?”

男人上来的急,乔秀兰没来得及让开,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男人身上的汗味混着草木的味道在乔秀兰鼻尖萦绕。她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精壮宽阔的胸脯,黄豆大小的汗珠子从他的脖颈往下流淌,穿过胸膛,流向劲瘦的腰身……

乔秀兰的脸颊立刻红透了,她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低低地说:“小石头在里头呢,你跟我来。”

看清自己拉着的人居然是乔秀兰,赵长青后窘迫地红了脸,后知后觉地把褂子的前襟系上。

“不了不了。”赵长青连连摆手,“我还有活儿没干完,不耽搁了。”

这进屋才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又吃又拿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乔秀兰扁了扁嘴,不大乐意,“长青哥,你就这么讨厌我?”

“怎么会!”赵长青急急地辩解。他不知道乔秀兰为什么会有这种误会。

乔秀兰或许不知道,她这几年长成大姑娘了,俨然是整个黑瞎沟屯未婚男青年梦想中的妻子人选。谁多得她看一眼,那都能回去吹嘘一整天。

要是自己换个身份,能这么跟她这么热络,那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他偏偏是这么个烂泥一般的身份,怎么能脏了云端上的神仙人物呢……

赵长青不擅长说谎。乔秀兰知道他没有骗自己,不过还是不大开心地继续说:“那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有些怕我?”

赵长青垂着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是怕,怕唐突了你,沾脏了你。”

乔秀兰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猛得一疼。她是真的不知道,年轻时候的老男人心底竟是这般自卑敏感。

“你别这样说……你、你很好!”她柔柔地看着他,眼神澄澈而笃定:“真的很好。”

好到上辈子历经风霜的她,不敢轻易和他在一起,生怕辜负了他一片真心。

尽管她说的情真意切,但赵长青并没有被安慰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我先回去了,你脚伤没好,别送了。”

赵长青提着热水壶出了乔家,乔秀兰慢慢地缀在他后头,目送他走远。

赵长青刚走出乔家家门,迎面就遇到了高义和吴亚萍。

吴亚萍手里提着一斤肉,不用说,自然是来看乔秀兰的。

高义则是有心想和乔秀兰缓和关系,跟着吴亚萍一起来探病的。

“你来这里干什么?!”高义一看到赵长青,就斗鸡似的嚷开了。

别看高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黑瞎沟屯很不得人心。他也是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但来了黑瞎沟屯两年,他也是知道赵长青的身世背景的,因此对着他就没什么顾忌了。加上上回小树林里他和乔秀兰吵架,赵长青好巧不巧地去了,更是让他记恨上了。

赵长青呢,知道自己家里成分不好,又得了整个屯子的老一辈的恩惠才能长大。所以平时在屯子里也是老实本分,别人说话难听,他听一耳朵笑一笑也就过去了。

但是高义一个外来人,他又不曾吃过他家一粒米,干嘛要看他脸色?!

“这是你家的地不成?你来得,我就来不得?”赵长青面色冷峻,睨着他嗤笑,“高知青管得倒宽。”

赵长青身量极高,一米八五左右。高义个子虽不矮,但比他矮上半个头。而且两人虽然都瘦,但赵长青是精瘦,高义则是书生的文弱。

被他这么居高临下的一看,高义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放在平时他可能就躲开了,但是此时旁边还有同行的女知青,更别说这还是在乔家门口。高义就拧着脖子说:“我是管不着你,但是你也该清楚自己身份——茅坑里的石头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腌臜心思,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赵长青沙包大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吵什么呢?!”乔秀兰在院子里就听到了高义的嚷嚷声。她生怕不善言辞的赵长青被高义为难,立刻快步出了来。

乔秀兰来了,赵长青就放开了拳头,面无表情地看了高义一眼,就转身走了。

“兰花儿,你伤着怎么出来了?”高义腆着笑脸,殷勤地伸手扶扶她。

乔秀兰‘啪’一声打掉了他的手,板着脸说:“我跟你说,我伤着心情可不好,你给我滚远点!”

高义连连在她这里吃瘪,这回事做了好几天心理建设才来的。这时被她又一番不留情面的教训,脸上又挂不住了……

“你……”他咬牙切齿地看着乔秀兰,又看了看吴亚萍。吴亚萍一脸尴尬,只当没听出乔秀兰话里的嫌弃味道。

“快滚!你还说人是茅坑里的臭石头,我看你是茅坑里的臭蛆!看到你就恶心!”

乔秀兰拉着吴亚萍往家走,一个多的眼神都懒得给高义。

这人真是恶心透顶:死要面子,又放不下自己给他带来的好处!自己三番地拒绝了他,他要是个有气性的,就该老死不相往来!真不知道上辈子是怎么瞎了眼,看上这么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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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亚萍不发一言地被乔秀兰拉进了家门。

乔秀兰还回身特地把门给关上了。

这年头农村里的人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大门一直都是敞着的。

乔秀兰这么做,不必说,自然是为了给高义看的。

果然,高义在门外愤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走了。

乔秀兰哼笑一声,严肃的神情也终于松散下来。她转过脸对着吴亚萍笑了笑,“没吓到你吧?”

“没有没有。”吴亚萍连忙摇头。

但是她确实是惊到了!刚才乔秀兰骂高义的模样,可以说的上是泼辣了。那一会儿她甚至在想,难道乔秀兰对人都是这样的?自己之前看到的和气模样,反而是特殊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