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席从孟君兰决定到开宴,不过短短的三天而已,但孟家却很给力。虽然方英此前没有参加过这种宴席,但是用不用心还是能看出来的。最起码,这酒绝对是好酒。读书人间交际的事情,还是要交给花满庭,也有不少人对方英很感兴趣,想与他攀谈。但方英顶着一脸能晃瞎人眼的灿烂笑容,在其他人围上来之前,快步走上了二楼。
二楼不是普通人能上来的,方英寻了个视野开阔的僻静地方坐下,然后端起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方英端起酒杯细细一闻,果然是好酒,此时方英脸上的笑容虽不如刚才的灿烂,每一分却都是真情实意的。楚留香的眼睛一路跟着他,看着方英像一阵风一样极快的走到二楼,然后迫不及待的开始喝酒。
楚留香也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在心中暗想:“这位花家三公子,刚刚的脚步轻盈,落地声极轻,而且那么多人都没能堵住他,看来是一个精通轻功的练家子。体量轻,擅身法,走的是灵巧的路子。”楚留香又隐蔽的瞥了一眼正在豪饮的方英的手指,手上似乎没有茧子,不是空手对敌,只不过还不清楚他的武器是什么。
方英慢慢的喝完一杯酒,稍微解了一下自己的酒瘾,然后借着给自己的倒酒的空,往下面环视了一圈,正好看到抬头看着他的楚留香。楚留香也没有回避,而是十分自然的举起酒杯,对着方英笑了笑。方英也举起酒杯,两个人的酒杯遥遥的对着,相视一笑,一饮而尽。本来还担心不知道楚留香什么时候会来,没有想到刚来就碰到了。
脸伪装起来不难,要把眼神伪装起来,那就要时时注意着。楚留香也许是仗着这里以前没有人见过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方英拎着已经空了一半的酒壶,嘴角微弯,论伪装,他也不差。
一个花家的护院刚刚赶到方英的身边,怀中还抱着一大坛子酒。他轻轻的把酒放在桌子上,然后低声开口说道:“三少爷,我刚刚与孟管家说过了,我们的人也都已经安排好。四少爷那边,也有人跟着。”方英始终注意着花满庭那边,他的身边多了几个人这件事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看着眼前的人十分开心的说:“辛苦了花明,你这一坛子酒,来的可真及时。”
说完,方英直接打开酒壶的盖子,直接将剩下的半壶都灌进了嘴里。酒这种东西,还是大口大口的喝最爽快!来之前被花满城交代过,因此花明并不十分惊讶,他见状赶紧把酒坛的封口揭开,往方英面前推了推,然后向后退了两步站到了一个不显眼的地方,一双锐利的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四周。
同时在酒楼的其他地方,或明或暗的也都出现了一些警惕着的人。方英一边痛快的喝着酒,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注视着楼下正被人簇拥着的花满庭,至于楚留香,方英没有把握盯着他看的时候不被发现,因此只是感觉他还在那里便够了。
喝了有一会,方英面前坐了一个人,这场宴席的东道主——孟君兰。孟君兰赞叹的看着方英说:“不愧是花家的,如此风姿,令人心折。”方英默默的放下手中的酒说:“孟公子谬赞了”。若是他穿着女装精心打扮的时候被人如此夸赞,他还能表示理解,但他现在穿的可是男装!对一个男人说出这种话,露出这种眼神……方英突然有点怀疑孟君兰的性取向。
还好,孟君兰没有过多关注方英的脸,他坐在方英的对面,一手搭着栏杆俯首向下面环视了一圈。然后失望的叹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的说:“她果然没来。”方英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孟公子说的,是谁?”
“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我自从三日前见了她一面,不管是醒着还是在梦里,眼中都是她的影子。魂牵梦绕。我一笔一划的誊了一张请帖,亲自送到她的门前。可惜,她还是没有来。”说着,孟君兰又叹了一口气。
“那位姑娘,或许没有孟公子想的这么好。只见过一面而已,又怎么能知道那位姑娘的脾气秉性如何,是否能合孟公子的心意呢?”方英小心翼翼的劝道,这种心思,要不得。“天涯何处无芳草,孟公子,想开些。不要为了只见过一次的人,便将自己的身体弄垮了。”方英有些担忧的看着孟君兰眼下浓重的黑眼圈说道。
“我看人,看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他的风骨,这一点,无论男女都一样。相由心生,若一个人真的心思险恶,是能从脸上看出来的。那位姑娘的风骨,很美。她是一个女儿家,女儿,都是一朵花,她也是。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一池秋水澄澈,池中荷叶枯败,莲花萎靡。但是在离我最远的地方,还有那么一朵开的正艳,哪怕只有她一朵开着,她也能开的最美。
这么冷的天,她还如此美,这本身便让人赞叹敬佩。虽然她是一朵娇花,却也是一朵能经得起风雪的花。我们觉得她难以接近,是因为我们之间,隔着很远很远,这水,是天堑。”
孟君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下去,然后便像醉了一样,眼神迷蒙的说出这一番话来。方英苦笑一声,脸色复杂的说:“孟公子既然说了是天堑,为何还要执着。”
“因为我想把现在的她,画下来!”孟君兰的眼神突然变的无比清明,甚至闪闪发光。“因为很快,她就不是现在的她了!花就算再有韧劲,也不可能野生野长的熬过寒冬。芳樱姑娘也是,以后她要么从里到外都结上冰,要么将自己移栽到暖和的地方。以后的她或许会更美,但现在的她就会死了。这样……就太可惜了。”
方英平静的看着一脸狂热的孟君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圈,有的人只看到一个圈,有的人却能画出一幅画,或者写出一篇锦绣文章。那天早上,他只不过是随意的走过那条街道,他心中想的只是让那些图谋不轨的人知道,他来了。花满庭看到的是,杭州新来了一位天香谷的弟子,身份不低,杭州局势恐有变化。而孟君兰,想的则更多……
还好很快,孟君兰冷静下来了。他有些歉意的说:“我的老毛病又犯了,让三公子见笑了。我收到楚留香的短笺,确实提心吊胆的。害怕再出什么乱子,因此也没敢大肆声张,只能暗地里派人严加把手。但是楚留香从未失手,恐怕多半也是防不住……防不住就防不住吧,楚香帅也是一个妙人,这画给他也不算明珠暗投。”
“我们带着护院前来,也没有把握能防住楚香帅,主要还是防着今天晚上再出什么乱子。如果伤到孟公子的客人,那就是大事了。毕竟楚香帅这个人,一向是走到哪,便在哪里弄出事端。”看孟君兰如此豁达,方英也放心了些,有些调笑的说道。他这几句,并没有刻意的压低自己的声音,楚留香的耳朵又一向灵敏,因此这几句调侃,楚留香一句不落的全听耳朵里了。
想起自己总是异彩纷呈的江湖路,虽然乐在其中,但是也吃了一大堆苦头的楚留香突然感觉心口一窒。花三公子说的这话……真的没错,就是听起来很不痛快。楚留香不自觉的摸摸鼻子,心中泛起一阵苦笑。希望这次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另一边,方英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孟公子,楚香帅虽然出道已久,但他以前的目标,大都是江湖上的东西。孟公子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就把楚香帅给招惹来了?对此,难道孟公子就没有怀疑?”
听方英这么一说,孟君兰紧紧地皱起了眉头,疑惑的说:“这一点,我也不明白。我这墨兰图不是第一次招惹江湖人了,我所交由镖局的镖头跟我说,在路上,他们便遇到了好几次麻烦。”
“难道是墨兰图有什么问题?”方英斟酌的问道。
“不会有问题吧?这幅图,是我在明轩书院采风的时候,听闻一个学子和同窗提起家中有这么一幅图,然后我便重金求购。那位学子说先回家问问,后来一个月后,他给我送信说家中同意卖了。路途遥远,我派从小便跟着我读书的书童去验货,交钱,交钱之后他便走水路先回来了。我也详细的问过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画走水路易受潮,因此孟宣找了一个镖局送回来了。送到之后,我们两个都看过这副画,孟宣说就是他在广州看到的那副,我也肯定这是真迹。三公子您说,这幅画还能有什么问题?”
对啊,还能有什么问题呢?听到孟君兰所说的,这幅图如此明晰的脉络,方英也陷入的沉思。思索良久,方英有些犹豫的说:“孟公子,我能不能问孟宣几句话?”
“少爷,大事不好了!孟管事死了!墨兰图也不见了!”突然一个伙计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跑到孟君兰面前,压低的声音急.促的说道。
“孟宣死了?!”孟君兰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他是想过墨兰图不保,但是却没有想到,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会死!
方英赶紧往下面一看,一直坐在那里的楚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不见了。他看向花明急切的问道:“花明,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三少爷,刚过子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