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月桐与哥哥许岳英一道了到了外祖父的面前。
瞧着这一对儿似金童玉女一般的外孙,方景崇笑的眯了眼。显是问了许岳英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见他答得倒是有模有样,便开怀的掏了个翠玉雕的小猴儿递了过去。这才又招了手将许月桐叫了过来。
瞅了一眼女儿许夫人,见她正忙着与旁人说话。
方景崇这才狡黠的冲着许月桐眨了眨眼,低声道,“还是这幅模样好看!丫头就该有个丫头的样子。”一边说着,呵呵笑道,“今儿个倒是精心拾掇了一番,只不过恐怕却不是为着老头子我了,哈哈哈哈。”
许月桐知他所指,脸上便泛了些红,低声道,“今日还有事要与外公说道,可别喝多了。”
方景崇朝着外孙女儿眨了眨眼睛,示意明了。
巳时过半,尚书府便开了宴席。
许月桐草草吃了几口,便称瞌睡离了那坐满了夫人小姐的厅堂。出了花厅,转过抄手游廊,便瞧见哥哥许岳英站在那里,扶着廊柱脸色有些涨红。
她提着裙子小跑了两步到了哥哥身前,便闻到他满身的酒气,讶然道,“哥哥怎喝了这么多酒?”她二人同日所生,今年都是十三岁,以往坐席,那些大人们便因他是个孩子,极少让他饮酒。
许岳英嘿嘿笑了两声,道,“还不是为了你!”他与妹妹同胞所出,更是世上少见的龙凤双生。两人自小便有些外人决不能想象的默契,许月桐晨间只略微提了几句,许岳英便明白了妹妹心中所想。
“今儿个外院开了十几席,我特特去了外侧坐在了外公的那群学生中间。”见妹妹瞪了一双眸子,便立时又道,“你放心,我是背对着他的!没让他瞧见脸。”说到这里,他又嘟囔了两句,他虽与妹妹长得一样,但是妹妹那面皮可比他娇嫩多了。那个叫萧峦的家伙,妄为探花郎,竟是雌雄不分么?
见妹妹不吭声,他便又道,“便是因此,我就多喝了几倍,佯装做难受出来透透气,看看能不能将他引过来。”
许月桐听了也顾不上害羞,便蹙眉愁道,“我用着你的身份,之前与他已是交好。如今在外公家里相遇,你却对他视而不见,这般做派岂不让人生疑?”
许岳英却摆了摆手,道,“这个你却放心,我先去了席上,挑了最外一席,又背对着其他的桌子。他瞧得见我,我却应是瞧不见他的。这可不是我对他视而不见,而是他没来与我说话。害得我乱是紧张了一番,只想着他若是与我搭话,该如何回答。”
听了哥哥这般说道,许月桐却又因萧峦对哥哥不理睬犯起愁来。
她被母亲锁在房中整整一月,后一月却因母亲看管十分严厉不得出府,两人已是足足两月未有联络……他可是将她忘到了脑后?想到这里,她不禁咬了咬嘴唇,面色也有些难看。
许岳英见状,恨不得朝天翻个白眼,拍了拍脑门,嚷了声,“得!你这丫头倒真是思春了!”
听得哥哥这般揶揄,许月桐脸上飞红,倒忘了方才难过之事,举了手便要去拍打哥哥。却不防见到院子尽头的拐角之处闪出一个天青色的身影。
许岳英显然也是瞧见了来人,忙时一闪身便闪到了廊柱之后,对着妹妹挤眉弄眼道,“来了来了,他今儿个穿的就是天青色的衣裳。你且留心些,莫让旁人瞧见了,我先躲了在西门那里给你把风。你自个儿瞅着东门,要是有人来了……”
眼见着那人越走越近,就快到了抄手游廊处。
许月桐也躲在了廊柱之后,却从未觉得哥哥如今日这般啰嗦,便伸手推了哥哥一把,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
眼看着哥哥消失在西边月亮门后,她这才稍稍安心,只是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自己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直至如擂鼓一般。
她数着日子,那么长时间没有见他,到了这般紧要的时候,却生出了一丝近乡情怯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准备好面对他,他便已经走上了抄手游廊。
那脚步声在耳旁响起之时,她仿若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仓皇的抬了头,一头栽进了他那双有如清潭般的眸子里。
这一刹那,就连院子里的轻风都停歇了下来,院中一片寂静,唯有二人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的,那般清晰。
许是不妨在此处见到的竟是个姑娘,她看到他怔愣了一霎时,便立时低了头,别了脸。在旁人家中,见到人家女眷应立时收回目光暂避一二,他这番作为正是君子所为。可许月桐心里却浮起淡淡的失落,此时她已经忘了心中那份忐忑,只倔强的仰头看着他,看着他别了脸躬身有礼道,“不妨此处撞见了小姐,实在失礼。”
许月桐听他这般有礼却带着些疏离的话,这些日子以来积攒的思念与忐忑在一霎时便化作了委屈,清亮的泪珠儿扑扑簌簌的便落了下来。
萧峦觉察出异状,抬头看了一眼,不妨见她红了眼眶,一脸的清泪。
他心中骤然一疼,深悔方才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刚要开口赔罪,东门处却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不过看了东门一眼,再回头时她已垂头抹着眼泪跑向了西门。
萧峦朝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将她喊住。几个同窗好友已近,若是将她唤住,岂是不妥?
他心中这般想着,心里却暗自懊恼,这样珍贵的时刻,就这样被他一时的兴起全然浪费。只是又想到她今日这般盛装,又使了她哥哥将自己引至此处,心中定是忐忑难安,想起方才照面之时她脸上娇俏的红晕,心头又是一阵甜蜜。
他心中懊恼与甜蜜纠缠,不免便有些神思不清,这一下午倒是显得有些神魂不安。两月未见到她,心中也是分外思念。
又想起几日前母亲提及了他的婚事,便再也按捺不住,只想着快些回府,央求了母亲去许府提亲。
想着她一直以为自己竟未发觉她的女儿身,还这般忐忑不安,又觉她一派天真可爱,心中更是喜欢,不防备间脸上便露了笑意。身旁同窗瞧着有些新鲜,谁不知今科探花郎是个清俊的少年郎,难得露出这般傻笑的模样。
只不过他心中开怀,便是被同窗打趣了,却也不恼怒……
自尚书府返回到家中,许月桐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
她本是满怀期待而去,如今却空落落的回了家,便是外公那里,她也忘了提一提此事。怎么想都觉得心有不甘,憋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在回到卧房的那一刻倾泻而下。
她闹了脾气,便锁了房门,任谁敲门都不开门。
直到哥哥许岳英闻声而来,站在门外说了几句话,这才开了门。
“他欺负你了?”许岳英一进门便瞧见妹妹哭肿的眼睛,火气一下子窜了起来。随即便咬牙切齿道,“瞧他一副道貌岸然、谦谦君子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人!我去找他算账!”一边说着,便跳将起来,直直朝着房门走去。
许月桐一把扯住了哥哥,呐呐半响,却不知道怎么去说。
难道要对哥哥说,她这般难过,并非因为他欺负了自己,而正是因为他十分守礼对她很是冷淡?
她自己想一想便觉得要无地自容。
京城的冬天来的早,这日子一晃便到了冬至月。
许月桐自小怕冷,早早就让香浓将厚实的披风翻了出来,不过去母亲院子这几步路,她都要披着披风还要捧个手炉。
如今天黑的有些早,刚过酉时,便黑透了天。
因下了薄雪,许月桐便早早的穿了厚衣裳,又捧了手炉出了卧房,想着母亲的正房行去。昨日母亲又跟她说起穿耳洞之事,她便一路思忖着今日该如何回避此事。
不觉间便到了正房的院子,恰巧正房中的银霜炭不够用,原本守在厅堂中的大丫鬟便端了盛碳的篮子出了门,许月桐便自个儿撩了帘子进了正房。
厅堂中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心中正奇怪呢,便听见内室之中传出了父母说话的声音。
心中稍安,许月桐便朝着内室行去,自披风中身出的手将将触碰到帘子,里面谈话的内容却让她顿了顿,然后收回了伸出去的手。面色凝重的听着里面的谈话。
“如今想来,早先没有应下萧家的提亲,真是万幸。”母亲的声音里,还有着劫后余生的感叹。“若不是宫里娘娘那边一再询问,我还真是有些喜欢萧家那个老三。”
“谁说不是呢?”父亲也是一阵感慨,“满京城里多少年没有这般出色的少年人了。”
“你不过见了他一次,倒是生出这样的感慨。要我说,七皇子说起样貌家世哪里又比他差呢?也就是学问上略逊了一些,可他又不是靠着学问吃饭的人。”说到这里,母亲的声音又变得有些犹豫,试探着问道,“难道这一回,那萧家真的就这么完了?”
“萧明诚昨日便下了大狱,他府上如今也被禁军围了起来。叛国的大罪啊,恐怕要株连九族的!”
内室里父母再说了些什么,许月桐全数都听不见了。
萧家曾来提亲这件事全然未在她心中留下痕迹,脑海中只剩一句株连九族在不停的轰鸣。
她只觉得自个儿仿若坠入冰窖一般,浑身都冷透了……明明秋天时他还好好的,站在一群学子之中,那般意气风发。还是开朝一来最年少的探花郎,外公还得意的说过,若不是他太过年轻,便是状元之名他也能担得起。
怎么就过了几个月而已,就会这般天翻地覆,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这个念头让她心里好受了一些。此时心中如刀绞一般,再也顾不得旁的,刷的一声便拉开了内室的帘子。
许夫人见女儿红着一双眼睛,闯进了内室,吃惊的站了起来,急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许月桐却未与母亲说话,直直的跪倒在父亲面前,惊得父亲也瞪大了一双眼睛。
“爹爹,你方才说……你方才说要被诛九族的是哪个萧家?是哪一个?”她艰难的将这句话问出了口,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哽咽。
平阳侯见女儿突地问出了这话,心中便是一愣,下意识的便要将女儿自地上扯起来,见女儿执意不肯起身,只得叹息道,“还能是哪个萧家,便是太子太傅萧明诚一家。”
父亲的话如同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冰水,彻底浇熄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花火。许月桐瘫坐在了地上,任凭父母在耳边焦急的唤着,终是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许月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还是那个让她足以铭记一生的端午节的夜晚。在梦里,萧峦还是那般牵了她的手,领着她去了湖边桥廊处坐着,瞧着远处的歌舞。
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她顾不得那番表演,只侧着脸痴痴的看着他。似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转了头对着她灿然一笑。
眼中的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若是得知会有这一日,她定会在第一次见面之际,便表露身份,便是与他同服黄泉又能如何,好过这一生一世的后悔。
“萧峦。”她看着他,轻声唤他,看着他眼中的惊诧,带着一脸的泪露出了笑容,“你可知道,我不是许岳英,我是许月桐!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这句话刚刚说完,萧峦脸上温柔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悲伤。似有不舍,似有不甘,更多的则是无尽的留恋。
周围的人群与喧闹的表演都不见了,入眼皆是漫天飞舞的雪花。
萧峦一身白衣站在她身前,孤零零的转了身朝着远方行去。
她在他身后磕磕绊绊的追着,任凭她怎么嘶喊,他也再未转身。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还有一章才能写完这个番外……ORZ
这俩人的番外最后一章十二点前应该能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