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自己(1/1)

什么地方鬼魂最多?

答案有三个:战争时期的战场,和平时期的坟场,还有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多的医院。

半僵第一次进医院是在小时候,当时年纪还小的他刚进去就被那里的鬼山鬼海给吓哭了,当时小老头怎么哄也哄不住,直到他在药房里买了甜甜的葡萄糖水给半僵喝,才把半僵给哄住。而今天,半僵再次来到了医院的门口。

他身上的烫伤并不怎么严重,以半僵的体制来说,睡一晚上就长好了,可他师叔凡金丑被他踹断的那三根肋骨却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尽管半僵的力气不小,但当把他那又胖又高的师叔抱出那片拆迁区,扶到一辆救护车上之后,他的胳膊还是酸的和泡了醋差不多。

如今进医院,不需要关心自己是什么病,而是该需要关心自己有没有钱。凡金丑不缺钱,因此一到医院,他就被送进了急救室,跟着就有一大堆的医生护士挤了进去,看他们样子,好像比病人家属还着急,倒是病人真正的家属——凡半僵显得一点也不急与担心。

不是半僵不关心他师叔,而是凡金丑的情况确实严重不到哪里去。半僵和师父学过一些医术,以凡金丑那几根肋骨的受伤情况来说,就是半僵也可以给他正过来,然后再小心的静养两个多月就没事了。可怕疼凡金丑却死活不同意半僵动手,说是半僵下手不知轻重,非让半僵把他送到医院来不可,因此他们这才来到了医院。

也想进急诊室的凡半僵被拦了出来,他只好就坐到外面的长椅上开始等,抱了师叔那么长的一段路,他的胳膊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然而就在半僵在那活动胳膊关节的时候,又有一位医生匆匆赶来。

这位医生大概三十多岁,身上的雪白大褂干净的晃眼,脚下的皮鞋也是擦的乌黑发亮。本来医院里有医生走动是很正常的事,之前也有几个医生走经过,可半僵也没在意,然而现在来的这位医生半僵就是想不注意都不行,因为在他身后居然跟着一串病人——早已死去的病人。

生老病死,这是每个人都避免不了的,因此,只要是正常死在病床的人,死后也不会责怪医生无能,而是按规矩去地府报到,在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后,等着投胎转世。但如果病人死后不但不去投胎,反而跟着生前治疗他的医生到处乱晃的话,那么这里面的猫腻就大了。

现在这位“白大褂”的屁股后面跟了一串死去的病人,半僵想不注意他,还真的不容易。尽管这样,但半僵也只是向那个医生多看了几眼而已,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如果半僵想管,就是十个他的管不过来,因此他不想多管闲事,还在那坐着。

半僵不想惹事,但不代表事情就不会来惹他。就在那名“白大褂”要经过半僵面前的时候,后面跟着的一位病人突然跑到了“白大褂”的面前,然后把腿伸到了“白大褂”的前面。鬼无形,人既看不到也碰不到,但如果鬼魂的阴气重,而且又愿意,还是能够让人看到或碰到的,而这会儿,那个病人就是想让“白大褂”碰到而看不到他的那条腿。

这些半僵虽然都看到了,但是他却没有去拦,这种跟了一屁股病人鬼魂的医生绝对不是什么好鸟,因此他心安理得的坐在那看好戏。可就在那个医生就要绊到那条腿的时候,半僵突然意识到情况不妙,然而此刻他再想拦,已经拦不住了。

走得正急的“白大褂”毫无悬念的摔了一个非常结实的狗吃屎,当他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之后,第一反应就是瞪着坐在旁边的凡半僵。此时急诊室的门口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白大褂”,另一个就是凡半僵,这也正是半僵为什么会觉得情况不妙的原因:“白大褂”稀里糊涂的被人绊个狗吃屎,而此时只有半僵在身边,不找他找谁。

被“白大褂”瞪着眼睛的盯着,半僵是坐如针毡,明知事情不是自己做的,偏偏又没法解释,弄的半僵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只能在那装傻。

“金大夫!金大夫!”就在半僵的傻就要装不下去的时候,一个病人家属跑过来为他解了围。这位家属是个穿着一身蓝灰色衣服的汉子,虽干净却已经被洗的发白,一看就知道他家庭情况不怎么好,他此刻已经急的是满头的大汗,而且一见这位金大夫就有种想跪下的冲动。

“金大夫,俺求求你,救救俺闺女吧。”他抓住金大夫的袖子就不想松手。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现在很忙,没看到我现在还要救别人嘛,你再等等啊”

“金大夫,别的病人其他的大夫也能救,可俺闺女的手术只有你能救啊,她实在等不了了”说到这,他好像想到了什么“那个手术费俺一定能凑齐的,后天,不明天俺就能借下钱,可俺闺女等不了那么久啊,金大夫,求求你先给他做手术吧,明天,明天俺一定把钱交过来”

“不是跟你说了嘛,我现在很忙,这样吧,明天,明天你的钱交过来,我就给做手术。”对于已经快要哭出来的汉子,金大夫显得有点不耐烦。

“可俺闺女等不了那么久啊,金大夫,俺求你了金大夫,俺给你跪下,俺给你跪下了金大夫,求求你啦”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此时这位已经泣不成声的家属明显顾不上了,七尺高的汉子愣是说跪就跪,不但跪下,而且开始给金大夫磕起头来。

“你这个人真麻烦,我又不是不给你女儿做手术,只是我现在很忙,真的很忙。再说你跪下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快点想法去借钱吧”对于汉子下跪,金大夫不但无动于衷,反而显得越加的不耐烦,推开汉子抓着自己裤脚的手,连急诊室也不进了,直接扬长而去。

半僵再也坐不住了,他的心里突然有一种想把金大夫狠揍一顿的冲动,但是他没有动手,因为他知道就是自己现在把金大夫打死也无济于事,如果他想帮这名跪着的父亲,最好的东西就是钱。半僵没钱,但他知道他的师叔凡金丑有钱,因此他站起来就准备闯进急诊室,向他的师叔要钱。

半僵站起来了,但是他刚迈了一步就停了下来。

一个大约五六岁,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从走廊的另一头跑了过来,看见跪在地上哭泣的汉子就想扶,一边扶,还一边安慰着这个汉子;“爸爸别哭了,妞妞肚子不疼了。”小女孩扶了汉子好几次,可是都没有把汉子扶起来,不是因为她的力气小,而是因为她根本什么扶不到。

半僵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的从那里离开。

他不想看到那名父亲在得知女儿死讯是痛苦的神情,也不愿听到那名不懂事的女孩呼喊“爸爸”的声音,因此他只能离开。

但半僵离开了医院,当然,一会之后,他又回来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把师叔扔下不管,再说出去透透气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师叔的肋骨还在治疗中,不想又在门口无聊等着的半僵就开始在医院里到处晃悠,也许是巧合,在一楼的大厅里,他再次遇到了那名金大夫。当时金大夫已经进了电梯,而半僵也在电梯门在关上之前挤了进去。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的半僵和刚才有点不同,他的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不过话说回来,谁又会留意别人手里提着的一个熟料袋呢。

金大夫摁的是七楼,医院最高的楼层,半僵摁的也是七楼。电梯里很挤,尽管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金大夫是个大忙人,此时他早已忘记摔跤的事情,就是多看了半僵两眼,也只是因为觉得眼熟也已。

电梯里没有空调,但不知为什么,金大夫还是觉得有点冷,冷的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冷的让他没注意到,原本要去七楼的半僵在五楼的时候就匆匆的离开了电梯。半僵走的的确很匆忙,就连那个黑色的熟料袋都忘记拿了出来。

电梯继续上升,里面的温度也在继续下降,当电梯到了七楼的时候,金大夫已经有点冷的受不了了。电梯的门没有开,金大夫有迫不及待的摁了几下开门键,可电梯门还是没有开。电梯里越来越冷,冷的金大夫实在是受不了了,他想拿电梯的电话来喊人帮忙,可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的绷断一样。“嘭!”

当半僵走到四楼的楼梯口时,一声巨响从下面传了上来,巨大的响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荡去,如果不是半僵提前捂住了耳朵,那么他受惊的耳朵可能在一两个小时之后都恢复不过来,尽管如此,他的耳朵还是“嗡嗡”的想了好一阵子。

回到急诊室,半僵得知师叔的骨头都已经被接好,他的人也被送往了病房。凡金丑住的是病房是个单间,环境不错,当半僵进去时,他刚好从麻醉中醒了过来。

“臭小子又跑哪去了,怎么刚才醒来没见你”麻醉之后还是疼痛,不过凡金丑除了脸色有点白之外,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医院随便转了一下,对了师叔,你怎么不再睡会。”

“你以为我不想,刚刚睡得好好的,突然一声巨响把我给惊醒了,你应该也听见了吧,外面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什么坏了吧,别管那么多,师叔你再睡会吧。”

“我现在这么疼,哪里能够睡着啊,要不你帮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怎么了。”

半僵出了病房,但是他并没有去巨响传来的一楼大厅,而是一转身拐进了病房旁边的厕所。

打开水龙头,任凭水流满整个池子,而后他的脑袋猛的扎进水中,水龙头的水还在流,从半僵泡在水里的脑袋上流到已经满了的水池里,在流到地上。

不用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比谁都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他刚刚出去透气的时候,他专门打车又去了一趟高校长的家,制作祛风酒的时候,一共杀了八只公鸡,而他现在回去要拿的就是那八只被他剁下来的公鸡脑袋。公鸡血里阳气很重,尤其是从活的大公鸡鸡冠上刺出来的冠血,然而当一只大公鸡的鸡头被剁下来之后,鸡头上就有了很重的阴气。

尽管这种阴气和鸡血里的阳气一样,只能用一次,但这股阴气真的很重,重到可以让一个普通鬼魂在短时间内凶的像只厉鬼一样。虽是如此,但他还是担心这些不够,于是他准备了八只,事实证明,这八只鸡头,足够了。

他,凡半僵,杀人了。

虽然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但如果没有他,金大夫根本不会死,就算他会死也不会死的这么快。

他本来不想这么做的,金大夫见死不救,小女孩活活病死的事情让他很难受,很痛苦,很愤怒。当时他对把那个金大夫大打一顿,甚至想打死他,然而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只是想而已,仅仅是他心里的念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种念头成了一种冲动,一种有意识的冲动。

从离开医院去取鸡头,到返回医院,通过对鬼魂阴气的感觉找到金大夫,再到最后放置鸡头,激起那些鬼魂的阴气与怨气,整个过程都有它的步骤,就像是已经计划好的一样,而这些事半僵很难做到的,他没想那么多,也很难想那么多。

刚刚他还有些兴奋,激动,甚至是喜悦,但当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他的心里又开始矛盾起来。

没错,那个金大夫是该死,但再怎么该死,也轮不到他来动手,金大夫的究竟该死还是该活,应该由上天来做主,而不是他,他没有那个资格,也没有那个权力。

悔恨,后怕,怀疑,再加上之前的激动与兴奋,各种不同的感觉把半僵的心缠成了一大团线疙瘩,因此他需要用水来冷静一下。

有时候杀人不难,难的是杀人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保持自己内心的平静。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现在又难受了?”一个熟悉声音从半僵前面传来。

半僵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因为这句话听起来就像他说的一样,所以他泡在水里的头并没有抬起来。

“有什么想不开的,他就是该死。”还是前面,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这次半僵听的很清楚,的确是有另一个人在对他说话,他于是从水里抬起了头,并睁开了眼睛,

然后半僵就看见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