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车轮与路面摩擦的声音,刺耳响起,在山腰间回荡不止。

嘭!

同档小轿车,冲破夜色,一头扎进了深不见底的水库。

咕,噜噜——

深水下,两人屏住呼吸,鼻孔不时冒出水泡。

虽然慌乱,仍以最快的速度,解开安全带。

嘭——

白梓仁首先打开车门,一脚踹开。

本能地蹬腿向上游,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住身子,回头望去。

只见副驾驶位的汤静瑜,正一脸惊惶地,推着车门。

不知为何,无论她怎么扣门锁,又推又踢的,那门始终纹丝不动。

也就犹豫挣扎了那么一下,白梓仁还是回头,往车子游去。

他尝试,从外面帮汤静瑜开车门,奇怪的是,门像是被锁了般,怎么也打不开。

肺里的氧气越渐稀薄,饶是他水性不错,也觉得快憋不住了。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哪怕是上香山之前,也许他从刚才开始,就会毫不犹豫地游走。

可是女人站在星光下,那失落伤感的模样,就那么闯进他的脑海,固执地不肯离去。

她曾经的青春靓丽,傲娇任性,蛮横无礼,甚至恶毒狠绝,无数种不同的面孔,不断在脑海里穿梭不停。

看着,就像在阅读一本书,里面让人怀念,时而又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可这所有或喜或恶的面孔,都跟他的人生,紧紧交织在一起。

他们,本是一体。

白梓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底忽然就生起那一股子的倔强,要救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也要带她一起走!

他从驾驶位钻进去,抓住女人慌乱的手,试图把她从副驾驶的位置,拉到驾驶位这边,再出来。

这个过程有点难度,两人都是已一脚迈进老年的人,体力和灵活度,都大不如前。

即使是在平地,要完成都不太容易,何况是在水里。

况且汤静瑜今天穿的还是礼服裙,好看,却并不方便行动。

才刚把她上半身拉过来驾驶位这边,就怎么也拽不动了,有个什么东西,拽住了汤静瑜。

两人急急查看,才发现原来是女人的裙摆,缠在了手闸上。

甚至,还卡进了座椅下。

好不容易把缠在手闸上的裙带解开,卡在座椅下的,却怎么也拉扯不出来。

两人水性说坏,不算坏,却也不是特别好的那种。

憋了这么久,又是在深水的压力下,经过刚才的折腾中,体内氧气被消耗得很快,不时有气泡从彼此鼻孔,唇角咕噜噜地冒出来。

越急,就越慌,越慌就越是乱。

汤静瑜用尽了吃奶的力,拉扯着被卡的裙摆,却怎么也拽不出来。

这个时候,她多么希望自己穿着的,是平民贱妇们才会穿的平价地摊货,听说那些货色衣服,就像烂布一样,随便一扯就碎了。

“唔……”

当第一口水,因为下意识的张嘴呼吸而灌进嘴里时,有股深深的绝望,跟着那口湖水一起冲进她的心腔,大脑。

抬头,望着男人同样焦急不已的面孔,莫名的,前一秒还惊恐不安的心,忽然就变得安宁无比。

一丝温柔,欣慰的笑容,就那么缓缓地爬上了汤静瑜的脸庞。

看着女人突然露出的笑容,白梓仁不禁皱眉,用眼神示意她:笑什么笑!快把衣服脱了!

在水里憋了这么久,还因为救她,消耗了很多体力,他都快撑不住了!

这个时候,只有把裙子脱了,她才能脱身!

但是女人却像是吃错了药般,竟缓缓摇头,松开了拉扯裙摆的手,脸上的笑容则越渐变大,更温柔,更……甜蜜了!

没错,一抹犹如少女初遇心仪男子般,甜蜜的笑容,从她的眸眼里,满满地溢了出来!

有病啊!

都这个时候了,她发什么春!

再这么拖下去,两个人都要被淹死在这里了!

白梓仁又气又恼,恨不得敲开女人脑袋,看看都在想些什么!

但此刻,根本没有那份闲功夫跟她磨蹭,他探身上前,伸手去抓汤静瑜身后的裙子拉链。

手刚摸到拉链的金属拉头,女人却突然用力一甩,挣脱了他。

干什么,你不想活了!

白梓仁以为女人是在闹脾气,不禁愤怒地瞪着她,并再次伸手去帮她脱衣服。

这时,汤静瑜却趁着他分神,突然双手用力一推!

白梓仁猝不及防,生生被她推出车子。

他急急稳住身形,恼怒回头,却在看到女人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僵住了。

稀稀的星光,透过湖水,或明或暗的,映射在女人身上。

她面带微笑,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已经松散开,像海藻般,在身后随波飞舞。

贴身的改良版旗袍礼服,完美地勾勒出她保养很好的身材。

在夜色星光下,犹如湖中精灵,魅艳,灵异。

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人脸上,笑容温柔,幸福。

她微笑着,朝他缓缓摇头,抬手,就像是三十年前两人新婚,他要上班时一样,轻轻挥手道别。

道别!

意识到女人这是什么意思,白梓仁的脑袋,瞬间就轰然炸开了!

胸腔间,忽然有股说不出的强烈情感,汹涌而出,撑得整个胸臆意都涨涨的,闷闷的。

笨蛋!大笨蛋!

他像三十年前一样,说不清是骂还是什么,继续往车子游去。

却在这时,汤静瑜忽然探手,把驾驶位的车门给用力关上!

嘭!嘭嘭!

白梓仁握拳,用力捶打着车窗,张大嘴巴,用嘴型大力而无声地吼着:“开门!开门!”

但是车里的女人却无动于衷,反而退回副驾驶位,就像是在陆地上正常坐车那样,慢慢地把安全带系上,侧头,目光温柔又留恋地望着他。

这个笨女人!

有股热热的液体,从白梓仁的眼眶里夺目而出,又迅速溶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肺里仅剩的半丝氧气,已不足以他支撑着,继续留在这深水湖底。

身体做出了最诚实本能反应,白梓仁双腿微蹬,身体顿时往上浮去。

然,他的眼睛,却始终看着车里的女人。

两人的视线,在这距离越来越远的湖水里,紧紧纠缠交织。

这个过程很短,也许只有那么几分钟,可它却像一整个世纪,人的整个人生般,漫长曲折,百转千回。

水中男人的身影,越来越遥远,直至完全看不到,汤静瑜才缓缓闭上眼睛。

脸上神色,是安祥,温柔,甚至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