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
城外的官道上,脚夫、商贩挑着担子,货物勉强用油纸遮住,一边慌忙忙的赶路,一边抱怨着老天爷。
泥泞的官道笔直延伸,约莫四五里开外,一条小河打这里经过,河上有石桥,旁边不远处便是一座凉亭。
雨中,不时有路人打这里经过,看见凉亭本想进去避避雨,不过当看到凉亭外三五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戍卫在凉亭入口处,虽不动声色,目不斜视,但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一旁还停着一乘十分华贵的马车,登时便让人心里发虚,只得咬着牙,继续在雨中前行。
“师父,为何不在四方城再多待些时日?您老教我的枪法,只半年的时间,我最多还只学会了皮毛而已。”
凉亭内,有石桌一方,桌上摆了酒菜,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那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上着锦衣皮裘,腰间系着玉带,足上穿着精致的白色长靴,眉清目秀,但身上却无一丝半点的雨珠,在这蒙蒙的雨雾中,自有一股慑人的贵气。
老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处。
“离少爷,你我之间的缘分,或许注定便只有这半年,强求不得。”
“再者那枪法,其中修炼的关窍,这半年中,老夫已尽数传授于你,此后便是水磨工夫,能练到什么程度,就看你的造化了。”
言尽于此,老者便不再多说,只是眯着眼睛,慢慢品着杯中之酒,脸上渐渐露出一抹享受的神色。
想想这四方城虽地处南疆偏僻之地,但是钟灵毓秀,别的不说,光是这地道的南方老酒,便让人回味无穷啊。
不过可惜,只怕以后是喝不到了。
陆离看着对面的老人,心中苦笑。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的时间,渐渐也熟悉了这一世的生活。他自己本来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前世默默无闻,没有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且本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只是循规蹈矩的活着,仅此而已。
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开始还有些不适应,但是久而久之,也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况且被他占据身体的这个家伙,出身已经很是不赖,陆家在四方城算是首屈一指的几个大户之一,锦衣玉食,出行有美婢、护卫,前呼后拥。
按理说,这样的生活比之前世已经强出了无数倍,自己应该就这样做个富家大少爷,安然的度过余生。
但是直到半年前遇到对面的老者,陆离的心思终于活络了起来。
“北地枪王陈拓,嘿嘿。”
陆离看着对面须发皆白,已经显出老态的老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只怕谁也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老者,就是北面声名赫赫的枪王,一度官至北方十万“无畏军”枪术总教头,一身武艺,在江湖上都是排的上号的。
如果不是自己心血来潮派人暗中调查了对方的身份,险些错过了这样一个大人物。
“师父,您这是铁了心要走了?”
陆离试图挽留,因为跟着老头子学武的这半年间,自己确实受益匪浅。以往无论是家中的那些护院教头,亦或是书院里的那些武艺先生,跟老头子一比,确实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自己明显可以感觉到,这半年来,自己的武功有很大的进步,顶得上以往一两年的成果。
如果老头子再待个一两年,自己未必就没有进入府城沧水学宫的机会。
“我有我必须要做的事,你也有你必须要做的事。所以你还是不要再劝了。”
老头子笑了笑,神色平静,对于四方城,他终究只是个过客而已,至于这个弟子,也只是他一时间心血来潮才收下的,毕竟陆家在四方城也算是地头蛇,顶着一个陆家大少爷恩师的名头,他要调查的事情会顺利很多。
“喝完这杯酒,老夫便要上路了。”
陈拓看了看凉亭外,蒙蒙的雨雾中,还有不少人在急匆匆的赶路,天上乌云汇聚,时而有闪电划过。
这并不是一个赶路的好天气。
“好吧。”
陆离叹了口气,他知道老头子的脾气,虽然嗜酒如命,还懒得要死,但是一旦认真起来,那就绝不是自己这个弟子可以轻易动摇的。
“那就祝师父一路顺风,如果日后有机会,师父可以再回这里看看。”
虽然不清楚为何威震江湖的北地枪王,会甘心在这南疆最偏僻的四方城一待就是半年,老头子不说,他自然也不好多问。但其实他很早就清楚的知道,老头子早晚会离开这里的。
他这样的人物,又岂会一辈子困守在小小一个四方城。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随即陆离挥了挥手,让凉亭外的护卫去马车里取了一个包袱和一个酒葫芦过来。
“弟子一点心意,还请师父笑纳。”
陆离恭恭敬敬的呈上包袱和酒葫芦,包袱里是一些银两和食物,还有两套换洗的衣衫。至于酒葫芦里,那则是最正宗的三十年陆家“琉璃酿”。
如果是在酒馆中,这一小葫芦酒,起码就能卖上千两白银。
陈拓没去接陆离手中的包袱,却看着那个泛着黄光的酒葫芦,眼前一亮,忍不住的便将鼻子凑了过去,使劲的嗅了嗅。
“好酒!”
老头子哈哈一笑,一把接过酒葫芦,随后却是轻轻一拍面前的方桌,在长笑声中,身形已如一道风一般,退入了雨雾之中,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雨中。
看着老头子远去,陆离叹了口气,却也没有急着离开。
他端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眼睛看着老头子消失的方向,脸上不无艳羡。如老头子这样来去如风的轻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何年何月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甚至很有可能,自己这辈子都难以达到如此水准。因为老头子曾经就很嚣张的跟自己说过一句话,让他记忆尤深。
“老夫混迹江湖数十年,论武艺,或许有比我更高的。但是论天赋,那还真没见过几个比我更强的。”
“至于你小子,呵,说句老实话,要不是见你们家的酒好,老夫才懒得教你这样愚笨的弟子。”
......
“臭老头儿,还真是一点都不给少爷我面子呢。”
陆离忍不住笑了笑,看来自己在武学上的天赋真的很一般呢,否则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在书院里只能排在中下游,想获得进入沧水学宫的资格,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自嘲一笑,陆离起身准备离开。凉亭外,护卫们已经撑起了雨伞,还有人去将马车牵了过来。
“咦!”
便在此时,陆离忽然轻轻的“咦”了一声,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方才老头子坐过的那个位置。
却见那石桌上,曾经放着老头子喝酒用的酒具的地方,有一个长条形的黄色物件放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老头子什么时候放过去的。
陆离将那黄色物件取了过来,在手中摩挲了两下。
“有点像是石头。”
这东西触感冰凉,反射着淡淡的黄光,表面十分粗糙,甚至都能割伤手。巴掌长短,两指宽,一端十分尖锐,看起来倒像是一柄粗糙的小石剑,只是缺了剑柄。
“老头子耍我呢,临走还扔个石头给我当纪念品?”
陆离真是哭笑不得,这剑形的石头说好听点可能算是一个小艺术品,应该能卖个几十铜板,但是在陆家,随随便便挑一个装饰品出来,不都得上百两银子。
他一脸无语的将剑形石收进了怀中,随即便让护卫撑开了雨伞。
“少爷,陈师傅这就走了?”
给陆离撑伞的是个高个年轻人,脸颊有些狭长,十七八岁年纪,但是个头却比陆离高了很多。
“是啊,走了。”
陆离点点头,语气平静。
陆小六脸上顿时露出遗憾的神色,在陆离身边嘀咕道:“少爷,陈师傅的武功那可真是高呢,您怎么不劝他再多留些时日。”
“哦?你小子也知道老头子的武功高?”
陆离莞尔一笑,如果不是自己清楚老头子的底细,只怕也看不出这老头子竟然是名震江湖的北地枪王呢。
这个老家伙,平日里除了泡在酒窖,就没见他办过正事儿。
“那是。”
陆小六顿时得意起来,笑道:“我曾经亲眼看到过陈师傅出手。他刚来咱们陆家的时候,刘教头和赵教头,不是一直都不服气吗?找着法儿的想给陈师傅难堪,但是最后两个人一起上,却被陈师傅一只手就给掀翻了。”
“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还是少爷您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陈师傅是个高手,老早就拜他老人家为师了。”
陆离心中一笑,却不置可否。
家中的护院头领,怎么可能会是北地枪王的对手。
“行了,咱们赶紧进城吧,再晚一会儿,只怕城门就要关了。”
天色渐晚,陆离可不想在马车里过夜,上了马车之后,便让小六等人赶紧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