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顾心茫然(二)(1/1)

此时正赶日落,天边的彩霞分外美丽,浅灰蓝的天空偶尔飞过一排大雁,橙红、铁锈红、鸡蛋黄、桃粉如仙女流动的裙摆一般飘荡在地平线上。晏如穿过被夕阳染金的假山池,来到瑞雪斋外,突然玩心大起,并未要仆人通报,径直走到窗前,想吓唬一下晏和。

突然听到晏和脆生生的声音:“母亲怎么想的,二姐还未嫁人呢,就巴巴把我往外赶。我偏不依,下个月生辰我不过了,谁爱过谁过去。”

晏和的侍女采芷回道:“三小姐愈发小性子了,哪有女孩子及笄之年不办生辰的?大夫人是想着趁着这次生辰好好为您挑个如意郎君,这样的事情,早早准备了,难道还会害了小姐吗?”

“那为何母亲不为二姐先挑一个好的。大姐夫本是更中意二姐些的,可母亲硬是让大姐嫁了。这些我都知道。二姐自小没了生身母亲,母亲就更应当为二姐的婚事格外上心些。我还这么小,母亲就这样急急想把我嫁出去,采芷,你难道舍得我这么快嫁人吗?”晏和小声说道。

“这不是小姐该操心的事情,大夫人自有她的安排是不是。小小姐放心,今后无论您去哪,奴婢都会跟随着你的。”采芷平静地回道。

“不说这个了!提起我就苦恼。快把我今日买的礼物拿出来,明天便是二姐十六岁生辰,母亲虽然说了没准备大办,我的心意却是一点不能少。”晏和又急急地让采芷吩咐人把礼物拿出来。

晏如站在窗外,进退两难,心中又甜又酸。大夫人为自己的亲身女儿格外上心些,这是情理之中,自己何尝不能体谅?小妹下个月便是行及笄之礼之日了,大夫人想借此机会挑个中意的,这样的心思自己怎么会不明白呢。

若是自己娘亲在世,也是这般为自己事事思虑周全吧。小妹自幼与自己亲些,这般赤子之心待自己,使晏如心下一酸,扯了一抹从容的微笑,在门口咳嗽了一声。

“小妹说什么呢?可是今日挑到了称心的好料子?”晏如装作才来的样子,故作轻松问道。

“二姐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可吓了晏和一跳呢。”晏和见晏如来了,慌忙使了个眼色让采葛把礼物收下去了。

晏如道:“离晚膳还有些时刻,怕你一天逛累了,特地给你送来你爱吃的猪肉松。你到怪我把你唬一跳,那我可走了。”

晏和接了猪肉松笑嘻嘻道:“还是二姐疼我,做肉松最是耗时耗神,这肉松干软松散,香喷喷的。一看就知是二姐厨房的好手艺。哦对了,瑞蚨祥的人说后日将新衣送来,我给母亲、大姐、二姐各裁了几件,不知你们可喜欢。”

晏如摸了摸晏和的头道:“就是上面绣了条大蜈蚣,我也喜欢!”姐妹俩都笑了起来。

此时大夫人身边陪嫁的丫头芙蓉过来传话,因她走得稍急,此刻喘着气用一口吴音道:“夫人说今晚请二姑娘、三姑娘一同过去吃饭。”芙蓉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平时很少来自己和晏和的住处。

晏如心下好奇,近几日大夫人身体欠佳,连日常请安都敷衍着免了,怎的突然喊她和小妹去吃饭。她也未多想,和晏和收拾妥帖便向大夫人的主厢房去了。

大夫人虽是在病中,打扮却更是精细。一头乌黑的长发高髻挽起,金镶珠石点翠步摇垂于右侧,又插银镀金碧玺花卉簪,耳戴月明珠,额贴嵌蓝宝石华胜。

一张瘦长脸儿保养得当,长方宝石眼微微上扬,眼角的细纹在脂粉的遮掩下完全隐匿,望之只有二十六、七岁。

穿右衽交颈紫色喇叭大摆拖地长裙,领、袖缘镶朱红、深绿相间花边,腰系朱红色缙带,内衬红色衬衣,足穿朱红船型履。晏姝的华贵美艳,十足十遗传了她的母亲。

大夫人生得美艳,又精明能干,将府中上下打理得妥妥帖帖,难怪家中除已逝的二夫人外,剩下几房姨娘都空为摆设,父亲都连连夸赞:“韵蕊聪明贤惠,贤内助也。”

此刻何正松也在,乌纱帽与朝服都脱了,换一身交领墨色长衫。此刻坐在梨花木椅上吹着手中的茶。

“给父亲、母亲请安。”两姐妹此刻都收敛了笑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起来吧,近日为父为官事奔波,也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们了。晏如明日便是十六岁生辰吧。”何正松和颜悦色道。

晏如低声回道:“是。”

“你们母亲说明日要为你办场家宴,你可要好好准备着,勿让为父丢脸。”何正松看着二女儿,想到她早逝的亲生母亲,心中难免有些不忍,语气更加温和。

大夫人含了一抹温和的笑,道:“二姑娘及笄时办的晚宴不如大姑娘的气派,我心里是过意不去的,所以打算今年再好好操办一下。”

站在一旁的晏和心里不禁甜滋滋的想道:母亲待二姐还是不错的,二姐的及笄宴办的并不隆重,今年是该好好补办一下。二姐也该在明日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惊艳群众才是。

而晏如闻之却如遭到晴天霹雳似的,明日?明日不是约了与宋公子在味空亭相见吗?生辰晚宴来得猝不及防,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已为你准备好了,宾客名单也已经写下,方才派奴才挨个送去了。事情仓促,是母亲的不对,母亲这两日身子实在不爽,今日一有好转便与你父亲商量了,二姑娘可不要吃心。”大夫人又和颜悦色道。

何正松握了一下大夫人的手,语气温和道:“夫人身子方好些又要操劳,真是难为你了。晏如性子和如是一样温婉,怎么会吃心呢。”

如此,晏如便不能再说一二,只得答道:“母亲这两日病着,实不该为女儿操劳。这两日未曾好好尽孝,已是女儿不对,望母亲谅解。如今母亲事事为女儿思虑周全,女儿感激不尽。”恍惚中晏如又谢了父亲,和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晚饭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听雨阁。

晏如呆坐在软榻上,想起府里的老人常说,十六岁生辰相会的男女,命运是要一生交织在一起的。

晏如以手抚额,询问道:“采葛,文起回来没?”

采葛答道:“方才回来了,碰巧被大夫人撞见,又吩咐了他去南庄采购些梅子酒,供明天晚宴使用。”说着轻手在晏如太阳穴上揉着,晏如摆摆手示意停下,喃喃道:“南庄?一个在西,一个在南,文起今夜是回不来了。”

晏如心道:十六岁生辰相会的男女,命运是要一生交织在一起的。我与他,就这般无缘吗?一滴清泪滴落在衣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