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无头男尸真的是忽必汗,大唐的黑锅便是背定了,圣上的着重点应在如何处理两国关系上,如果无头男尸不是忽必汗,他们自然用不着着急。
于秦冉而言,幕后之人的游戏,倒值得她去探寻,策划者究竟想展示一副怎样的画作?
可她的不着急,落在圣上眼中就成了卖关子,秦冉见他没耐心了,便指着地上的那滩血详细解释起来。
“相对来说,人血的腥味特别重,带咸腥味,羊血里有股子膻味,鸡血会比较骚,猪血则臭一些,因为我经常接触到尸体,凭借经验,我认为尸体身下的血液可能不属于死者。”
没有先进的科技手段,破解案子,大多数确实是一半靠经验一半靠猜。
“蒙国王子没死?!”
芝林露出惊讶的表情,问了一句,他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血应该不是人血,但不代表这无头男尸就不是忽必汗。”
她的话似一盆凉水,把人从头到脚浇个透。
秦冉语闭,屋子里再一次安静下来,几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如同一块压在胸口的大石,压得人愈发喘不过气来。
虽说她暗指这具无头男尸就是忽必汗,然而,圣上转念一想,便朝尸体靠近一小步,食指指向血泊中的男尸,继续问道。
“既然不是人血,这具尸体也不一定就是忽必汗!对吧?凶手肯定是为了掩饰死者的真实身份,不然他杀了人,为何还要故意倒一地非人的血。”
“凶手倒这一地的血……”
她的话说了一半,几人一起抬头,屏住呼吸。
“他觉得好玩觉得有趣,非要弄个人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皇宫里杀人,死者还是他国王子,凶手所作所为必定早有预谋,凶手选择去做的每一步,皆有其必然性,早早预谋,精心操作,当然,我们不能排除偶然性,比如恰巧见到一只对他狂吠的恶狗,他顺手杀了它,又临时起意,特意把狗血浇在忽必汗身上……”
“狗血……如果他是故意为之,是不是在说,忽必汗身上留的是狗的血,骂他是杂种狗?”
这分析越说越远,靳左的脸都快绷不住了,圣上更是眼带疑惑看着她,大理寺寺丞就是这般胡言乱语得来的?
只有角落里的芝林,没有人发现,在秦冉说完最后一段话时,他浑身冷不丁一抖,急忙低了头,脸上血色全无。
至于秦冉,她绕过尸体,捡起血泊中的银钗,将它与记忆中的那支钗子作对比,一瞬,秦冉的目光深邃起来。
“银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见她盯着钗子愣神,圣上开口问道。
前面一进屋,圣上和芝林便皆有注意到银钗,不过因它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再者,它又泡在血泊中,两人心照不宣没去提那银钗。
血泊中的银钗——如此明显,比起凶手遗忘在此,大家更愿相信这是凶手故意留下。
“圣上,这故事不短,您先听听冯少卿和锦尚书的建议,再做判断。”
话音一落,圣上抬头,只见一公公跑进院子嘴里说着大理寺少卿、刑部尚书已到。
…………
…………
太极宫,两仪殿。
圣上身坐龙椅,一手摊开放在右腿上,一手拖着下巴,手指摁在太阳穴的位置,他看起来相当头疼的样子。
面对殿内几位激烈讨论着如何应对此次突发状况的近臣,圣上干脆闭上了眼,眼前黑乎乎一片,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冒出一个场景——先前,冯韫和锦言之赶到后,不待他开口,秦冉主动回避的一幕。
她,像是早看透了他的所有意图。
一想到秦冉一副淡定的模样,一想到她口中‘不短’的故事,圣上仿佛坐立不安,有些东西正在脱离掌控,他愈发觉得自己看不透……而看不透的,不仅仅是她。
抬眸,圣上眼角余光扫向一旁的郑国公宋世坤与安北军大将军华彦钧。
“你怎么看?”
圣上一出声,略微喧闹的两仪殿静了下来,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宋世坤。
“圣上,依臣看,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让他们查!”
宋世坤面朝圣上,一只手则指向北方,他面容肃然,浑身透出一股凛然之气,嗓音洪亮如钟鼓。
“我大唐皇宫守卫森严,怎可轻易混入宵小之辈?昨晚的袭击,今日的刺杀,说不准便是暗藏在外使中的刺客。”
说起留宿宫中的外使,宋世坤稍微顿了一顿,当初,连他都建议圣上不要如此决定,圣上会想不到这样做会给大唐带来多大的麻烦?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宋世坤不愿再说这事,他收了手,续道。
“为的不就是陷害我国,激起大唐与蒙国之间的矛盾?!说起矛盾……蒙国不是虎视眈眈我北方已久?”
圣上看看宋世坤,在心里一叹,多年来他还是如此……
无奈一笑,笑中夹着只有圣上自己懂得的含义,他知道宋世坤一向属于身正不怕影子斜的一类人,各国间、朝野间的复杂,他哪里想得通透。
“华将军?”目光一转,圣上看向宋世坤身旁那人。
“圣上,正所谓兵不厌诈。”
跳过承认已发事实的阶段,他在想怎样处理眼下情况,常年与奸诈的蒙人打交道,他主张运用迂回战术。
“对于此事,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们切不可承认。”
“华兄?”宋世坤出声,明显不认同他的观点。
默认,不等同于承认?
“郑国公。”圣上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宋世坤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脸撇到一边去了。
“冯寺卿,锦尚书,你两位见了那无头男尸,说说看法。”
两仪殿里几人,唯有冯韫和锦言之一早进宫去外使院见了蒙国王子的尸体,两人毕竟为官多年,圣上更信任他俩的实际经验,而提前让秦冉去一趟现场,也是圣上深知年轻人与官场老油条的区别。
年轻人,敢说敢做,老油条的弯弯绕绕,便多着去了。
一见被点名,官场天字号老油条——大理寺少卿冯韫,立马打起了官腔。“我这老头子就不抢年轻人的活儿了嘛。”
闻言,锦言之看向圣上。
“回禀圣上。由于未能在案发房间发现有力证据,暂时无法根据现场情况做出相应推测,但微臣认为应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其一,案子应从尸体入手,尸体无头,只以身着蒙国王子生前服饰来看,不能单纯认定死者就是蒙国王子,可不管怎么说,死了一个人,宫内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一人,死者身份照理说应不难辨认。当然,如果死者本身不属于宫内,也给本案确定了方向。其二,如郑国公所言,此事极有可能是他国陷害,因此,微臣认为,应立刻封锁消息,禁止外使离宫,展开调查。”
“三日内,可有结果?”事关外使,不能无限期拖下去,圣上要截止日期。
锦言之瞅一眼笑眯眯的冯韫,应下,不过声音有些发闷。
“可需京兆府出力?”
“圣上,知道的人越多此事风险越大。”锦言之虽知多个京兆府府尹分摊责任不是坏事,这节骨眼上却不能马虎,既然圣上只找来他们几人,意思自然是不要节外生枝。
圣上满意点头,锦言之忍不住多问一句。
“御史台那边?”
凡重大案件,御史台和刑部、大理寺组成三法司联合审理,冯韫和锦言之都在,而御史台大夫那老头子病着下不了床,御史中丞宋天瞬亦外出不在长安。
圣上未开口,有人接了话头。
“唉,那帮子文绉绉的儒官……别瞎折腾咯,这事儿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再说吧。”
说这话的人,正是冯韫。
圣上看看冯韫,‘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的说法。
就在这时,芝林突然靠近圣上,在他耳边细声说着,几人见圣上脸色骤然一变。
“让他们进来!”
殿内几人纷纷抬头,往门外看去,可未看见什么,倒先听见一阵嚎叫,那人用蒙文掺杂着些乱七八糟的汉语哭诉着自己悲惨的遭遇。
来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走进两仪殿,一见殿里带着奇异眼光打量着他的大臣,这蒙国特使抹去眼泪,立马把脸转向大殿上方的圣上。
“尊敬的唐国国主,纵使不是贵国杀害了我国王子,您也不能把我软禁起来,不让我回国报丧啊?!”
蒙国特使一出口,便是对于大唐的指责,龙椅之上的圣上刚一皱眉,紧跟着蒙国特使走进来的李晟怒斥。
“闭嘴!你这蒙驴瞎说甚话?”
李晟脾气火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平时,几位大臣觉得李晟这急躁的性子不好,今日对上此事,几人忽然觉得挺痛快,众人看向李晟,见他续道。
“忽必汗出了事,怎就赖在了大唐身上?蒙国特使,出了国,你可就代表了蒙国,一言一行,可得谨慎着点!”
“哼!”事已至此,蒙国特使可不怕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反正王子死了他回去也难逃一劫。“我说的就是大实话,王子在唐国皇宫里出了事,死得那样凄惨,你们不准我带回王子的尸首,不准我现在回蒙,难道还要将我灭口不成?唐国国主,今天,您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给蒙国一个交代!”
特使情绪愈加激烈,圣上反而冷静下来。
他看着台下三人,除了蒙国特使,同样激动的是李晟,太子李昊还是如往常的淡定。
先前,芝林已告诉他,李昊和李晟二人半路遇见囔着要见圣上的蒙国特使,便将他带来了两仪殿。关于蒙国特使,因黎明时分,蒙国特使发现了无头男尸,吓得晕厥过去,他醒来后立刻大吵大闹,恨不得囔得人尽皆知——大唐谋杀蒙国王子,两国战事即起!
“特使,请稍安勿躁。”
这时,太子李昊出面了。
“稍安勿躁?王子死了,我回国也将人头不保,我怎么可能稍安勿躁?!你们赶紧放我回去,并且马上把凶手交给我!”
马上交出凶手?
殿内的人都知道做不到,何况,故意为难人的蒙国特使,他给李昊来了个下马威。
顺着他的话,李昊接着说道。
“特使,你可有怀疑的人?”
蒙国特使是第一个发现无头男尸的人,他又始终待在院子里,尽管房间不同,但他极有可能知晓一些对于破案来说非常重要的信息。李昊的问话,使得殿内几人视线集中到了特使身上,尤其是刑部尚书锦言之,看李昊的眼光颇有赞赏之意,比起李晟,李昊才是能干实事的人。
一旁,李晟不着痕迹扬了嘴角,眼眸异彩一闪而过。
“怀疑?根本不用怀疑,残忍杀死王子的人一定是那秦国小王子扎吉克·多尔图!”
蒙国特使信誓旦旦说着,把馆驿的事情翻出来说了半天,将两人之间大大小小的过节挖出来讲了半天,最后才说到重点——昨晚深夜,多尔图去了他们院子,差点同忽必汗打起来!
…………
…………
离开两仪殿,圣上让冯韫、锦言之一路去了御书房。
一进屋,两人见靳左和秦冉已在,圣上坐下,要冯韫拿个章程,不准打哈哈,冯韫笑眯了眼,开口便说。
“……生母身份卑微,秦国王子多尔图在秦并未得到秦王多大宠爱,秦王近来身体不好,秦国王室各位王子早就蠢蠢欲动,其中,实力最强者为大王子,因此,此次来唐,多尔图遭受了几次袭击,应是秦国已开始内斗,有人欲借此机会除掉多尔图。”
“圣上,我们该顺势祸水东移。”
“哦?”圣上一时有些想笑,觉得场合不对,又忍了回去。
“昨晚,秦国王子多尔图确实有去蒙国的外使院,就在忽必汗第一次遇见袭击,袭击者将一位蒙国侍卫的手臂砍掉后,有不少侍卫都看见多尔图出现在院子里。”外使院的情况,冯韫已了解得差不多。“问他怎么回事,他竟然说,出来看看热闹。这话,把忽必汗气得抡起一方石凳掷向他。”
“你的意思是……”
“顺水推舟。”一拍手,冯韫道。“既然蒙国特使认为是多尔图杀了忽必汗,那不如先让舆论导向多尔图,我们该查的照查该办的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