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猎犬的凶狠,十三早有耳闻,实在想不通她究竟如何收服了它,确认萧玹无大碍后,他来到她的房里。
“困。”瞥见他翻窗而入,若微抱住被子翻身,面朝墙壁。
“丫头,你怎么了?”坐在窗边矮几上,十三盯着她的后背,仿佛就能看透她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十三,别婆婆妈妈,直说。”侧了身,若微坐起看着他,捂住嘴打了个大大的哈切,明儿还得早起。
“好吧。”难得关心她一次,人家还不领情,十三耸肩,直奔主题。“那听风苑的女子,招了何事?”
一听这话,若微再次倒下,用被子盖住她的脑袋,不搭理他。
“喂喂喂,你干甚?”照理说,夜闯女子闺房是件不应该的事儿,但在十三认知里,除了生理特征,若微跟他没有什么区别,因此,他直接过去拉开被子,见到一张睡颜。“我不信,你真睡了!”
“想知道花桃背后之人,让萧玹来。”一把夺回被子,她继续罩住自己,闷声闷气道。
“你要造反?”双手抱胸,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换作以前,撬开若微那比鸭子嘴还硬的嘴壳,十三巴不得把这事儿全权交付给萧玹去做,无所谓,可现如今,若微已经正式踏入宫中,她的一举一动,不再轻易受到他们的影响,一开始,萧玹选择她,正是因为她的无常,但她的不按常理出牌反而变为最大的问题——变数太大,她身上之毒早解开,除了崔容,基本上没有其他牵绊,如果将来她变了,不再衷心于萧玹,精心布置的一盘棋,瞬间化为散沙。
话又说回来,十三不安,因若微今晚过于反常。
“对,我要……揭竿而起,自立山头,占山为王!”轻轻笑出声,若微闭眼幻想中。“把他掳走作我的压寨相公,你呢,就专门给老娘刷马桶。”
“神经病!”狠狠瞪她一眼,十三翻窗而走,刹那间消失不见。
…………
翌日,大总管程方圆寻着满天飘香的味道‘路过’若微所在的院子。院开南北门,南门朝向宫殿一侧,太医院跟来的太监宫女都住在北门边上,素日里只得进出此门。
院落宽敞,一排房间有七八间,右手边靠门处火炉上正用文火煨着一锅汤。
“大总管。”小太监见程方圆踏进院子,急忙行礼。
“大总管,您怎么来了?”另一太监大老远看见他,赶紧换上笑脸,跑了过去,若得了大总管的脸面,抓住机会保不准就能升职。
“嗯。”面无表情,程方圆答了一声,看向砂锅,让刚和他说话的太监揭开锅盖。
锅盖一揭,香味儿更浓。
程方圆虽不懂医术,可药材还是能辨认出一二,瞧了瞧,锅里有着沙参及玉竹,鲫鱼一条,少许猪瘦肉,鱼汤雪白,几颗指拇大小的蜜枣飘浮其上,嗅了嗅,该添得有生姜片。听若微提过,各种药膳应有的功效,如此鱼汤,该为清润滋补,润肠通便,想到这里,程方圆清了清嗓子,难道若微知道他近日排便不畅?
“大……大总管。”小太监打断了他的思绪,用粗布裹住砂锅两侧,将其置于地面的一堆干草上。“若微姑娘让我一刻钟后将汤端下来,待微凉,给您送去。”
“给我?”程方圆心情愉快,面上依旧如那寒冬腊月的冰块。
“回……回大总管的话,若……若微姑娘就是如此道。”大总管的脸色吓得小太监直接跪在了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往日,他也知若微有时会煲汤,然后请一些小太监帮忙送去,太医院的小太监们哪个不是排着队盼着轮到他送去,这样便能增加见到大总管的机会?
“行。”程方圆说着,往回走,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有动静,又回头道。“傻愣着做甚?还不赶紧给杂家送去?”
“哦……是是是。”小太监一惊一乍,抱起砂锅埋头就走。
剩下的太监,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咬了咬牙。
“她人了?”路上,程方圆问起若微。
“回大总管,若微刚出去了。”老实回答,小太监一边保护着砂锅,一边专心走路。
大多时候,若微都不会亲自送汤给他,似乎怕让人知道她跟他的关系,程方圆倒真看不懂了,若微接近自己到底为何,亦或,当初飘进他鼻子里的香味真为偶然,她果真无任何意图?
收她作义女一事,浮上程方圆心头,仿佛挥之不去。
“好吧。”长嘘一口气,程方圆做了个决定,试一试她吧,不管是不是有意而为之,她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陛下?
…………
某偏僻院子,换了身九等宫女宫服,若微端着白瓷盅盏进去。
“喝了。”本想扮一下高冷,还是敌不过那份担心,心道自己定步入‘犯贱’队伍,侧转难眠,若微一大早起来熬了一锅汤,其中头汤的精华部分都让她给舀了出来。
昨日泡了温泉,怕燥热伤肺,特别是气候干燥之时,人体极易受燥邪侵袭而伤肺,出现皮肤干燥、皱纹增加、口干舌燥、干咳少痰,大便秘结等症状。而这鲫鱼汤,虽说也有养阴之效,可生长在温度适宜的云峰山庄里,倒也温和,若微念着主要为了清肺,他体内有寒症,又有热气堆积,真恐再次伤了肺。
“结果如何?”放下书卷,他看向她。
名为花桃的女子交给了她,无论是否有答案,该女子的下场只有一个,毕竟,她触碰到了他,而且她还见到了她。
若微看看他,看看鱼汤,不说话。
拿起勺,萧玹饮汤。
实际上,嘴上不说,倒也真想念她的汤,他的口腹之欲并不重,前几年严重的时候,几乎每日都为白粥,一日三餐除了粥,便为那更加苦涩的汤药。三年前,从第一次她逼他喝下各种药膳时,隐隐明白,有些东西在改变。
尽管如此,他的目的绝不会改变。
“萧玹。”见他放下勺,她喊他,府里也只有她敢直呼其名。“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知道。”静一瞬,他答道。
一口浊气堵在胸口,莫名,若微难受起来,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她替他做事,而他不过想让她接近萧琮,最后取得一些信息或是其他,他为何从不跟她提,莫非,他还可以推翻一个王朝取而代之不可?不是若微嘲笑他,而是经过十几年的稳定,承国发展一片繁荣,谁,凭何,要因自己的个人情感打乱整个国家的平静?
最最重要一点,萧玹就是什么都不说——不信任她。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眼带不悦。
“我信你。”
若微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不停犯贱,他轻飘飘一句话瞬间填满她心里的漏洞,风止住,因三年前见到的片段,她诧异,她好奇,她心疼,这是她留下的原因,望着他真诚的眸子,若微一时忘记该说什么。
“咚咚。”有人敲门。
“进。”转身,若微道。
“若微姑娘,刚接到消息,皇上宣你上殿。”
“废物!”
大殿之上,紫衣男子正襟危坐,‘哗’地一下扔掉手中的橙黄折子,脸上不见喜怒,可那双凝视案面的眸子分明写满愤怒,警告他人,切勿靠近。
“别动。”低头低头再低头,若微好不容易绕完最后一层纱布,打了个蝴蝶结,可不愿他一动,使得她再来一次,便不自觉嘀咕一句。
萧琮听见替他包扎的太医院宫女从嘴缝里飘出两个字,斜眼一瞅,只见她已经起身跪在地上,微微发颤,再看看自己半敞开衣衫露出的一截手臂,白布之上缠绕两个兔耳朵的东西,拉上衣领,萧琮调整呼吸。
“奴才来。”程方圆不看跪地的若微,径直走到萧琮身侧,伸手整理散开的衣袍。
刚冒出寻个机会试一试若微的念头,程方圆便接到萧琮受伤的消息,他没提他如何受伤,程方圆亦不敢问,这种情况,自然不适合太多人得知,就没宣太医,偷偷找人去唤来太医院的若微,未去太医院多时,但简单的包扎上药总该会吧?所幸,若微不负他期望,包扎伤口还算熟练,可谁跟他解释一下,为何若微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无以往的灵活机灵,反而显得胆小怕事。
她有意为之?
为何?
“下去吧。”待服侍完萧琮,程方圆让若微离开,见她起身行了礼,他又喊住她。“你今日可来过这儿?”
“回大总管的话,奴婢一直待在太医院,未曾离开半步。”不知大总管唱的哪出戏,若微顺口就答,同时将头埋得更低,的确,她就是不愿意在得知萧玹的目的前靠近萧琮。
毫不知情,对她来说会十分危险。
“嗯。”满意一笑,程方圆心知她果真故意远离萧琮,而非早上出门时摔坏了脑子。
以她的美貌,稍加调教,爬上龙床并非一件难事,跟在萧琮身侧多年,他怎会不了解他的喜好,近年来,在王太后的掌控之下,后宫各色美人添置不少,但萧琮总提不上太大兴趣,说实话,一位贪恋美色的昏君自然不如一位一心扑在国事上的帝王,可距离萧琮十八岁已过五年,皇帝不急,太监真急,传宗接代可为国之大事!
如果若微有心,程方圆或许可以牵根线。
多与一位娘娘结缘,也是好事,毕竟,谁都知道萧琮不喜王皇后。
…………
若微走后不久,程方圆去了趟御茶房,她等在那儿。
“大总管。”行了礼,她等着他开口。
“若微。”御茶房的宫女沏好茶,一一退下,程方圆端起那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盏,翘起指尖,揭开茶盖,捋了捋浮在茶水上的茶叶,嗅着香气,良久后道。“你想一辈子待在那太医院里?”
若微一愣,没想到今日一出戏,为的是提拔她?
“请大总管明示。”
“呵呵,狡猾的小姑娘。”如看穿了一切,程方圆笑出了声,看了看她,摇起头来。“坐下,你站着不累,杂家看着累。”
“若微不敢,大总管还是……”说着,她见程方圆的面部表情变得比天气还快,刚才还笑着,忽地换成准备训人的严肃脸,若微赶紧坐下,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故事她可听说过。
“后宫处处尔虞我诈,小心谨慎,亦可保富贵荣华一声。”程方圆幽幽道来。
若微淡然笑之,不语。
实则,她在心里暗骂一句,老狐狸!当她没看过宫斗吗?想要挖坑给她跳,她偏偏不跳,若微听懂程方圆话里话外的含义,想要爬上龙床,求求他,可以帮她一把,今后,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关键在于,只要是个人就能爬上龙床,当人家萧琮智商无下限吗?!
“唉,大总管,您也知,若不是若微嫂子让哥哥将奴婢送到宫中,奴婢……”灵机一动,她红了脸,怪羞涩的模样,侧了身过去。“该嫁给隔壁村的二郎了。”
“隔壁村的二郎?”神来一句,弄晕了程方圆。
若微笑着,仿佛眼眸含春,手指捏住长裙上的褶子,像是想起了她的二郎,左右轻轻晃着,少女情怀立显其身。
“二郎托人带了信给奴婢,他会一直等着着奴婢出宫。”这话实际意义不大,她今年十六未到,距离出宫的日子接近十年,哪个男人等得急?
可恰是这虚假的情话,倒使得程方圆相信,眼前的姑娘有智商没情商,这种话只有春梦中的少女才会信之,年过半百的他,早已看透人间百态,哪儿相信那些个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身处宫闱之中,他深谙,最是无情帝王家,本该讥笑一番,转瞬,他想起自己,程方圆忽然不愿戳穿她的梦。
“好好干,保不准可提前几年出宫。”清了清嗓子,程方圆放下手中的茶盏。
“谢谢大总管。”瞅见他的神情似恍惚,若微起身行了大礼,暗自窃喜的样子。
…………
回太医院,若微坐在北门外的石阶上晒太阳。
云峰山庄确实比京华城凉爽许多,太阳晒在身上,如同五月的暖阳,温暖,而非燥热,脑袋靠着门框,用顺手捞来的美食贿赂了杜康,若微跑出来偷懒,打算晒晒太阳,许是昨晚没睡好,不一会儿,她便眯了眼。
捂住胸口,他觉得永远无法接受此情此景——违和感强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