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我打算去讛语兴师问罪时,江锦正好出现在教室门口。我第一次从他桀骜不羁的脸上看到了惊慌,他看到我,战战巍巍地走过来,说话的嘴唇都在颤抖:“莫语小姐……”
这下正好,他可以给我一个交待了。
下午假也没有请,我直接把江锦、路央旗和妈妈都聚集到家里,四个人围着中间长长的实木茶几坐着。
我不说话,其余三人谁也没有出声,稍微冷静下来,我知道路央旗只是被冲昏头脑的我牵扯进来,与这件事情的关系根本不大,于是我只看着江锦和妈妈,问:“还不打算告诉我真相吗?”
江锦长长叹了一口气,看了妈妈一眼,后者垂下眼帘,沉重地点点头,把脸埋入双掌之中。
这时,我听到江锦小声而缓慢地说:“其实你的符,是一个封印……”
“封印了什么?”
他突然握紧拳头,脸上写满了犹豫。良久,他才松开拳头,呼出一口气,似下定了沉重的决心,道:“阎王。”
阎……王?!
我惊讶得张大嘴巴:回家的路上我曾对封印者的身份有过万般猜测,却完全想象不到这里面竟藏了这么个人物?!
我迟迟缓不过神来,只道“这一定是个玩笑”,这时,妈妈抬起头,轻声问:“你还记得小时候那场车祸吗?”
小时候的车祸?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前这件事,回忆起那个画面,我顿时悲从中来,当年的惨况还历历在目:
我当时大概才上小学,具体年纪已经记不大清,只记得因为工作常常回不了家的爸爸终于抽出几天时间,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带领我们到省外游玩。
路上,我因为又可以和爸爸待在一起兴高采烈,一家人在车里其乐融融,开心地筹划着游玩的路线。突然,在某条山道转弯的时候,一辆满载材料的大型货车急冲而来,爸爸为了保护坐在副驾上妈妈,胸口被一根钢铁贯穿,而我,在满眼猩红中也瞬间失去了知觉。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彻底失去我的爸爸,有好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把失去爸爸的痛苦转移为对所有司机的怨恨。
江锦的声音把我从当年的场景拉了回来,他徐徐地说:“其实那时候你已经当场死亡,而令尊还剩一口气,魂魄处于半离体状态。”
“那时,我和遭遇奸佞暗算,重伤而逃的阎王正好碰上你们,在双方都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心系你的生命的令尊决定和阎王进行一笔交易。”
我已经可以猜到接下来将要听到什么,浑身细胞都在叫嚣着阻止他,身体却丝毫未动。
江锦的声音传入耳朵:“令尊把他最后一口精气和魂魄都给了阎王,精气被转移到你的身上,让你的生命得以延续,而他的魂魄则被阎王吸收,让阎王得以运转最后的功力封锁元力,同时让自己进入沉眠状态。我把沉眠后的阎王又转移到你体内,封印在符里面,确保没有邪祟可以探察到他的气息。”
“而你,因为起死回生、阎王入体,体质强行被改变,所以从那次醒来后,你就开始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住客’。之所以一开始看到的东西模糊不清,也没有东西可以侵犯你,只是因为符在抑制着你身上的阴气。”
江锦说完,沉默地看着我。空气中寂静得银针坠地也恍如惊雷。
我连连摇头,极力否认这个荒谬的解释。
我一直以为是那个违规超载的罪人害死了我的爸爸,到头来……我才是真正剥夺了他生命的人?
我一直以为那个司机是世界上最不该活着的人,原来……原来我才是应该被世界除名的人?
妈妈的脸上此时已经挂满了眼泪,她把手伸过来,想抚摸我的脸:“小语……”
“不要碰我!”我突然站起来,奋力甩开她的手,然后发现视线模糊到看不到眼前的一事一物。
我被魂灵困扰的痛苦,我失去至亲的痛苦,我刚刚死里逃生痛彻心扉的痛苦,我以为全是由江锦、由妈妈,以及那个来历不明的破符带来的,结果现在彻底明白了:这一切根源,原来在于我自己!
十多年来积攒的痛苦和委屈突然涌上心口,我连连后退,撞到墙边的角落,把自己蜷缩在一处。
为什么救我……当初为什么救我?
我把身体拼命往里缩。
让我死掉就好了,为什么自作主张把我救回来?为什么牺牲掉爸爸的生命?
我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如果我在那天就死掉,我就不用每天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地生活着,也不用每天想着我为什么没有爸爸,为什么别人可以这么幸福……
我赶紧把头埋入双膝,眼泪顿时像决了堤一样,怎么止都止不住。妈妈走过来,轻轻捧起我的脸,颤抖着把手覆上,不断擦拭我的眼泪。
她喃喃道:“小语,对不起……”
“我们没有想要欺骗你,只是害怕知道真相以后,你会自责,会崩溃,甚至去做傻事……”
“虽然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受苦,可是妈妈没有办法,我当初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掉,现在也不能让你爸爸心甘情愿的牺牲白白浪费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破碎。
“所以小语啊,妈妈对不起你。可是我求你不要恨我,也不要恨你的爸爸……更不要恨你自己!”
她说完,脸上精致的妆容已经在泪水的冲刷下化得一塌糊涂。而我的心好似突然被冻住一般,无论向哪个方向探索,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她突然靠过来,紧紧把我抱到怀里,用颤抖的身躯把我包围起来。我感受着肩膀传来湿润的温度,鼻腔酸涩,手抬了抬,却又无力垂下。
晚上,天气突变,屋外的狂风呼呼哀嚎。
我在阳台上站着,任凭冷风抽打自己的脸,任凭干了眼泪的皮肤皲裂一般疼痛。
江锦和妈妈的话一直萦绕在我耳边,我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责怪他们任何人。只是,看着漆黑无光的夜色,我迷茫的,是不知道如何接受这个事实,如何把当年的遭遇放下,如何把自己放下。
回头看看床边柜子上的相框,那里面,妈妈挽着爸爸的手,而我坐在爸爸的肩上,竟笑得刺眼的灿烂,我鼻子又是一酸,迅速走过去,抄起相框就想往墙上砸。
然而手举到头顶,却定住不动了。那一刻小小的框架仿佛有千斤重,害得我迟迟无法把它往外扔。无奈投降,我复又轻轻把它放回桌上,瞬时相片里的人又展露出微笑。
我触摸相片的手一抖,反手重重把它们压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