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可以烧没,纸钱可以烧没,可是她心里要对他说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完!越说,这心也就被扯得越痛!
小家伙垂着脑袋,已经坐了两个多小时了,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也让人心疼。
“佑佑,自己去玩去吧!”林梦伸手,轻轻地扯过小家伙的小腿,揉了起来。跪坐这么久,腿必然是要麻的。
小家伙抬起了小脸,摇了摇头。“我陪妈咪。”
漆黑的大眼睛中,有一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倔犟。
是个贴心的小宝贝!
林梦在心里叹息着,又去揉小家伙的另一条腿,软声道:“小江叔叔刚和妈咪说了,说让你去玩去,不用在这里陪妈咪了。他要和妈咪说悄悄话!”
小家伙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却又好奇地问:“妈咪,小江叔叔怎么都不和佑佑说话?”
林梦失笑,想了想,才回道:“因为小江叔叔和妈咪的感情非常非常好,所以,只有妈咪能听到小江叔叔的话。而佑佑今天才和小江叔叔见上了面,不太熟,所以小江叔叔现在还没和你说话!”
“哦。”小家伙明白地点了点头,天真无邪地说道:“那妈咪,佑佑以后经常来找小江叔叔玩,这样小江叔叔也就认识佑佑了,也就可以和佑佑是很好很好的关系了,到时候,佑佑也要和小江叔叔说悄悄话!”
林梦微微愣了愣,眼里微微地溢出了泪,暗笑孩子的纯真,哪来以后的“经常”!
她把小家伙拉了起来,拍了拍小家伙的屁股,将小家伙打发走了。一等小家伙消失在她的视野里,汹涌的泪终于破了闸,从她的眼里涌了出来,她抱着江破浪的墓碑,再也控制不住地恸哭出声。那一声声的哀泣,简直令天地都动容!
打发小家伙走,是她不想让小家伙跟着她哭。自己的宝贝儿子,她很了解,到时候肯定会哭嚎得比她还大声,她心疼儿子,不想那样。儿子自己玩去了,她才不需要忍耐,将这些年积累的悲伤、歉疚、懊悔、惭愧、痛苦,一起都发泄了出来。
被别人所救,承受一个别人的生命,这其实很重。这份沉重,有时会不经意地冒出来,差点将她压垮;这份沉重,也会让她突然触景生情,悲泣出声;这份沉重,也会让她有时候辗转反侧,睁眼到天亮……
她如他期望一般,很努力地活着,更好地活着,常常带着笑容,面对这显得有些残酷的人生,可她没法坚强到一直维持这样的心境,于是,总能想起他,会淡淡的伤心,会轻轻地吁叹,也会长久地不能回神,沉浸在哀恸之中不能自拔……
这当中最为悲哀的是,她一直承受着他的好,却从未为他付出些什么,如此不公平,他就去了,留下她,却连报答都不能,更甚至,连来看他一次,都是这般的奢侈。
“傻瓜……你这个傻瓜……”
轻喃着,她只有将那冰冷的墓碑抱得更紧……
*
江母下车的时候,有些浑浑噩噩的。一到老家,看到那些亲朋好友,个个儿女承欢膝下,大家其乐融融,她就有些承受不住,勉强应付了一会儿,最后实在是熬不住了,才提前坐车回来了。
自打江破浪走了之后,她的精神就有些不大好了。以前她总是风风火火,一身干劲地围着公司的业务转,这几年,人也颓丧了,连公司都不大去了,更多的时候,则是在后院陪着江破浪絮叨。大夫诊断说,她得了轻微的忧郁症,最好去进行心理治疗,她拒绝了。
她明白自己的情况。小儿子的死,相当于抽走了她体内的一缕魂,让她痛得无以复加,不是简单的治疗就能好的。这世上再也没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让人痛苦的事情,她无数次地想,当日,哪怕是她代替小儿子去死了也好,怎么就能让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就这么走了,留下她这个当妈的,只能在回忆里,阵阵抽痛!
她有些恍惚地下了车,揉着眉心,只觉得万分的疲惫,连走路,都变得有些木然。眼看家门就在前方,她长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埋在后院的小儿子,苦涩犹如涟漪,在她的心头一圈圈地泛滥开。
不经意地偏过了头,她扫了一下此刻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又把头扭了过来,神情麻木地继续向前走,可一脚才抬出,她就怔住了,然后不可思议地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又扭过了头,那力道大得差点都要把脖子给折断。
入眼所及,大树上,是军绿和白蓝相间的一团,迷彩服式样。最上面那黑漆漆的脑袋壳,正是一个小人头。冬天的树,树叶掉尽,枝桠朝天,仿佛一双双绝望得只能祈求上苍的手。而在这一片透着死气的灰色之中,突地出现那一抹军绿,是多么乍眼。这就好像是一抹生命的鲜绿,在这灰暗的天地重生了一般。
枯树,上面爬着一个鲜嫩的小孩,可不正像是生命重生!
江母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热泪缓缓地溢出了眼眶。她站在那儿,哆嗦了起来,都不敢动,生怕会惊吓走这生命。
稚嫩的小孩,只有那小小的一团,双手抱着横向生长的树干,两条小腿则夹着,此番模样像只树袋熊似的。这一幕,竟是这么熟悉,熟悉到让江母的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只看到了一张肖似小儿子的脸,正面对着他,那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带着同样的纯真,略略狡黠地冲着她眨巴着。
记忆一下子回溯,时光似乎倒退,也是在那个冬日,调皮的小儿子挂在树上,狡黠地看着大家为了找他团团转,他却闷声不吭地看着,自己偷着在心里乐。在她终于找到他之后,责问他干吗呢, 他却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妈妈,我在当树袋熊呢,是不能从树上下来的哦!”
小儿子的眼睛,好黑,犹如一颗黑曜石,几欲将那灰蒙蒙的天空照亮,于是,那一刻,成了永恒,铭刻于她的脑海之中。
她已是分不清了,小心翼翼地靠近,眼泪悄然地滑入她的嘴里,她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却忍不住笑了,一如当年那样。
040
“小淘气,你在干吗呢?”
眼里的小孩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脆声道:“我在当树袋熊哦,是不能从树上下来的哦!”
小孩的眼睛真美,黑亮黑亮的,犹如两颗流星,撞入了江母的心里,一下子就重新燃烧起了她快要死掉的心!
“快下来,小心让你爸看到了!”记忆里的那番话,就这么吐了出来。
“嘿嘿,我爸爸才不会看到呢!”小孩大咧咧地回着,倒挂在树上的小身板晃了晃,这让江母的心微微提了提,低叫了一声:“小心!”
“没事,没事……”小孩无所畏惧地摇了摇脑袋瓜。
“快下来,树上危险!”
小孩歪着头想了想,“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两腿微微一动,身子就这么一甩,就蹿到了树干上,然后手脚并用,像只小猴儿般嗖嗖地沿着枝干往树干爬,然后抱着大树干,往下爬。江母心急,走上了前,一等小家伙落到了她双手可以够得着的地方,就伸出了手,抱住了小家伙。
“小浪!”江母将小家伙抱得很紧,埋头在小家伙的小肩窝里,低声哭泣。
小佑佑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在后院哭的妈咪,眼里微微地暗了起来。没有挣扎,他任凭江母抱着,嘴里却稚声安慰她:“阿姨,不要哭,羞羞脸的,不要哭……”
他伸手小手,哄慰似地拍了拍江母的手。江母的记忆一跳,跳到了自己有一次被孩子他爸给气哭,然后小儿子也抓着她的手,让她别哭的情形。于是,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嘴里连连叫着:“小浪,我的乖儿子……小浪……乖儿子……小浪……”
小家伙有点不知所措,只能求助地拿眼瞄藏于暗处的苗青。苗青耸了耸肩头,那意思是不打算来帮忙。小家伙很是怨怼地看了苗青一眼,然后又拍着江母的手,像个小大人似的稚声哄道:“阿姨,不要哭哦,哭坏了眼睛,会不好的,佑佑也会很难过的哦!”
江母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只顾着哭。
小家伙无奈,挣扎了一下,低叫了一声:“阿姨,你弄疼我了!”
江母这才身形一震,反应了过来,急急忙忙地蹲下身子,松开了手,放开了怀里紧抱着的小家伙。
“怎么样,哪里疼了?”她急声问。
小家伙咧着小嘴,摇了摇头。“嗯,不疼了!”
江母松了一口气,捧着小家伙的小脸,就亲了一口。
“小浪,你可吓死妈妈了!”
边哭边笑的模样,让被这突如其来的亲亲搞得有点不高兴的小家伙立刻消了怒气,眼里反而升起了担忧。
“阿姨,我不是小浪,我叫佑佑哦,阿姨认错人了哦。小浪长得和佑佑很像吗,要不,佑佑帮阿姨一起找小浪好吗?”
江母嘴角的笑,眼见着凝固了。她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孩子天真的话戳破,到此为止了。
面前的孩子,也只是和小浪有点像,但不是小浪,不是小浪啊……
热泪,哗啦啦地从江母的眼里落了下来。她的表情太过悲伤,那眼里的光芒,都快要碎掉似的,小家伙在自家妈咪的身上也见过,所以小家伙也心疼了起来,急忙伸出了小手,笨拙地擦拭江母的眼角。
“阿姨,不哭,不哭,小浪见到你这么哭,一定会很伤心的,会……会心里痛痛的,会……会跟着你哭的,所以,阿姨不要哭,不要哭啊……”
这分明是稚嫩的哄劝,却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惊醒了江母。是啊,小儿子最会体贴人的,他要是看到自己这么伤心,他若是地下有知,肯定也会跟着伤心的吧!
不哭,不能哭的,不能哭的!
江母强忍哭泣,抽噎着,急忙去擦拭自己脸上的泪,却不经意地抓住了一只温暖的小手,肉肉的触感,好软,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