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走的第二年,两村突遭瘟疫,村民们或者病死,或者背井离乡逃荒,一时间人心惶惶。
他们俩虽然没有染病,却被锁在家里,不得外出。两人只能趁着河边取水时,在约定好的那块大青石,写下彼此的思念。
这天夜里,小女孩正熟睡,院门被踹开,族长带领族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把父母五花大绑,架了出去。女孩家是村里的大户,父亲哪受过这等羞辱,破口痛骂族长。
族长“嘿嘿”冷笑:“你养的好闺女,居然和牛家孩子私通,给村里带来瘟疫。”
“什么?”父亲从人群里找到瑟瑟发抖的女孩,眼睛里喷出羞耻的怒火,“你……你……畜生!”
“孩子没有错。”妈妈绝望地嗫喏。
族人哗然,鄙夷、嘲笑、唾弃、咒骂,把对大户人家的羡慕嫉妒一股脑发泄出来。
女孩“哇哇”地痛哭,扒开人群跑出村。
那一刻,她只想跨过那条隔断两村百年的河,不顾一切冲进男孩怀里!因为,他为她用泥巴捏了一座城,他说将来要娶她进门!
他,是她,最后的希望!
她跑到河边,摔在大青石旁。惨白的月光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如同一把把尖刀,一点点剜掉了她的希望。
“我爸妈知道了咱们的事,如果再和你在一起,就会打死我,对不起。”
她久久地,久久地,盯着那行字,指甲顺着字的笔画抠进石缝。
“咔嚓”,指甲断了,血缓缓流出,她丝毫不觉得疼。因为,心太疼了。
她对着夜空嚎了一声,嘴角挂着凄惨的笑,跌跌撞撞回去了。
第二天,族长宣布,娶她为妾,为族人祛除诅咒,为族落洗刷耻辱。族人都为族长舍身为族的气魄叫好,婚礼很简单,只是一顶小小的轿子,还有她脸上两行小小的泪珠。
春去冬来,布谷鸟鸣叫的季节,女孩父母忍受不了族人奚落,郁闷而终。族长说她天生命硬,克死了亲人,收了她的家产,大老婆把她赶出门,嫁给了村里一个破落户。
自此,她的脸上没了笑容,只是多了破落户喝醉后拳打脚踢的青紫。傍晚,她总是搬着破旧的板凳,坐在河边大青石旁,望着那棵老树,夕阳映着她依然娇媚的脸庞。
只有这时,她才会傻傻笑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直到露水湿了脸颊,才蹒跚回村。
时间不能治愈疾病,却能让人们遗忘心病。几年后,她有了儿子,破落户当爹转了性子,日出耕种,日落回家,日子虽然清贫,倒也不失滋味。
族人们忘记了她当年带来的瘟疫诅咒,或许是因为她的家境败落,族人的仇富心理得到了平衡。
她安心拉扯孩子,早已把小男孩小小的影子,遗忘在那棵老树的树荫里。只是每次到河边洗衣服时,她从来不看那块曾经记录着两人爱情和背叛的大青石。
这年秋天,一个满脸烧伤,相貌丑陋的独臂男子,带着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住进了说书人留下的草庐。
独臂男子虽然相貌可怖,却精通岐黄之术。两村人有个头疼脑热,两三副草药就能痊愈,更何况小丫头着实可爱,逢人未语先笑,人们也就接受了这对父女。
男子看病之余,经常进山采药,偶尔还拎着牛角、马蹄、兽骨出山,随手丢在河边。时间久了,竟堆出一座兽骨坟冢,每当山风吹过,“呜呜”声宛如鬼泣,搞得村妇们结伴才敢在河边洗衣。
两村族长看不过去,找男子商量把兽骨搬走。男子那张烧得满是红肉的脸没有丝毫表情,取出一张地图,讲了两村百年来水火不容的原因。
牛、马两村都是半圆形,合起来正好是个整圆。河道位于中间,由南蜿蜒至北。从山上鸟瞰,两村恰似太极图,河道正是阴阳分界线,这种格局必会导致阴阳相抵,两村也由此争斗不休,死伤无数,导致怨气极重,妨了运势。兽骨坟冢位于太极图的正中央,以煞克阴,历经三个寒暑,方能彻底消了怨气。
两村族长听得懵懵懂懂,哪里相信这些?男子咧嘴一笑:“信与不信皆随心意。如果没有算错,这股怨气在几年前曾经带来一场瘟疫吧?”
牛家族长这才相信,千恩万谢地走了。倒是马家族长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急匆匆回了村。
男子盯着马家族长的背影,僵硬的嘴角微微抽动。小丫头拉着他的手:“爸爸,你怎么了?”
“你觉得爸爸是坏人么?”
“爸爸为了救妈妈,差点被烧死,”小丫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怎么会是坏人?”
“可是,爸爸有件事情不得不做。”男子摸着小丫头的脖颈,轻轻一摁。小丫头晃着身体,昏沉沉地睡去。
男子把小丫头抱到床上,对着她光洁的额头轻轻一吻,凝视了很久,才从床下拖出一个沾满蛛丝的木箱,取出两张淡黄色的整张人皮,七枚核桃大小、刻着鬼脸花纹的青铜铃铛,拓着一行歪歪扭扭文字的粗布。
他单手颤抖地捧着粗布,长叹口气揣进怀里,把铃铛别在腰间,直奔河边的兽骨坟冢。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吧?”男子摊开人皮,按照人体形状摆着兽骨,“当年你答应我,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呵呵……”
他冷笑几声,拗断一根兽骨,骨刺扎进掌心,鲜血滴在人皮上面,“嗤”地渗了进去,如同蜘蛛网爬满整张人皮。男子把人皮合拢,双手呈火焰状缓缓举过头顶,神色肃穆地念着萨满咒语。人皮接缝处竟然自动愈合,兽骨“咯咯”作响,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拼接在一起。
男子晃动腰肢,青铜铃铛响着不同的音符,又是一阵骨骼碰撞的声音,两具人皮包裹的兽骨僵直地站立起来,像两个无头僵尸垂手立在他的两侧。他从坟冢里取出两副牛马头骨,安在僵尸脖颈处,只见人皮边缘长出数百条白色肉丝,紧紧缠绕住头骨。他对着牛头马面的天灵盖重重一拍,两道浊气从嘴里喷出,发出牛马的嘶吼。
“成了。”男子踏着河水向马家村走去,牛头马面紧跟其后,“跟我来。”
早已入睡的村民,浑然不知这个从地狱归来的男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