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同一时间,沈昤初刚用钥匙打开家门,邻居赵阿姨听到声响,就探出了头来:“小沈啊,你可回来了!今天一大早有个男孩子来敲你家的门,敲了好长时间呢,我都告诉了他你不在,他就是不相信,楞了敲了半个钟头才走……”
沈昤初勉强笑笑,进了屋。房子是她用这两年写稿的积蓄买的,五十来平米,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房子虽然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风格颇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门帘全用水晶珠子串起来的,很清凉,也很漂亮。关门开门的时候,总能听到清脆的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记得第一次子轩来她家的时候,还笑话她学人家玩一帘幽梦呢。
唉,怎么又想到他去了!她使劲的敲打一下自己的脑袋,叹口气,将手袋一扔,扑倒在了床上。迷迷糊糊的,她就睡了过去。
被门铃声惊醒的时候,已是晚霞满天。忘了开空调,屋子里太热,她出了一身大汗。
洗了把脸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她的脸色沉了下来。
“初初!”于岚怯怯的喊。
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于岚急了:“初初你开门,我有话要跟你说……”说着砰砰砰的锤起了门。
沈昤初一把拉开门,冷冷的道:“你再骚扰我,我就叫保安了!”
于岚一呆,勉强的笑了笑,道:“初初,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沈昤初故作讶异:“道歉?这话从何说起啊?你何错之有需要向我道歉?”
“初初,”于岚摇头,眼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我求你,求你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好吗?你这样像是用刀子在割我的心一样,我受不了……”
沈昤初冷笑,“你在背后给我泼污水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于岚的脸色更白了,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初初,对不起,我当时晕了头了,我太想和子轩在一起,我太爱他,没有他,我不知道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她哀哀的看着她,恳求的道:“初初,请看在我们姐妹一场,原谅我这一次,好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伤害你的事情……”
“姐妹一场!”沈昤初怒了,“这个时侯,你来跟我说姐妹一场?你对不起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姐妹一场?于岚,你从小就自私,犯了错误,总是让我替你背黑锅!我念在姐妹一场,每次都帮你!你现在,就是这样报答你的好姐妹的?”
于岚咬了咬唇,“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但是我不也救过你一次吗?没有我,你的命早就没了……”
沈昤初顿时一呆。她想起了十岁那年的一个傍晚,她和于岚偷偷溜去湖里洗澡。乡下长大的女孩子都很野,那一次,她的腿抽筋了,差点被水淹死,是于岚把她从水里托了上来。打那以后,她把于岚当成了亲妹妹,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做错了什么事,她都二话不说的替她扛。有好吃的,好玩的,她都让给她。只是没想到,最后,她连男朋友都被她夺走了。
看到她黯然的神色,于岚就知道她已经心软了,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光彩,可是沈昤初,如果你和子轩的感情真的没问题,单凭我一句话,又怎能拆散你们?说到底,还是你们爱得不够深,否则,怎会如此轻易的分手?爱情是建立在双方都信任对方的基础上的,你们没有这个基础,就算我不插进来,照样有人插进来……”
这些话如闷锤一样重重的敲在了沈昤初的心上。她苦苦的笑了起来,是啊,还是爱得不够深,否则哪能让于岚有机可趁。她疲倦的闭了闭眼睛,“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初初……”
她不再理她,转身把门关上,跌坐在了地上。于岚敲了两下,见她没有再开门的意思,只好悻悻的走了。
不知道在地板上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显示的是桑妤的号码,她这才爬起身来,有气无力的接了电话:“喂!”
桑妤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叹了口气:“你还好吧?”
钟子轩和于岚结婚的事,她也听说了。她怕沈昤初心情不好,所以特地打电话过来安慰。
“我没事,”昤初勉强笑笑,“只是,有点累!”
“你也该休息一下了,成天写稿,那么拼命干嘛?”桑妤在那头说,“出去走走吧,别老是关在屋子里。你以前不是总劝我吗?”
沈昤初默然。
桑妤又道,“你该找个男朋友了,不然一个人的日子多难过啊。有看着顺眼的没?我可提醒你啊,冬天快到了,赶紧找一个一起过冬取暖……”
沈昤初哭笑不得:“你当我刺猬啊,还取暖呢!”
桑妤格格的笑:“你不就是一只小刺猬吗?”
沈昤初就怔住了。桑妤很久以前就这样评价过她:脆弱,敏感,没有安全感,像只小刺猬,总是竖起满身的刺保护自己,生怕受到伤害。所以这样的人,在爱情里受的伤总是要比别人多
她不由得苦苦一笑。原来就算是竖起满身的刺,也还是不能保护自己呵……
“桑桑,你知道吗?原来于岚在背后捅了我一刀……”然后,她把这两天的经历都说给了她听。
桑妤沉默良久,才轻轻的问:“初初,你还爱钟子轩吗?”
沈昤初一怔。“我……”她茫然了,她还爱他吗?“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桑妤叹,“如果你还爱他,那么在知道真相后,你应该会窃喜,会高兴,因为于岚的酒后吐真言,你又重新有了和子轩在一起的机会。可是你只有生气,你气子轩的不信任,气于岚的卑鄙!所以沈昤初,你已经不爱子轩了!准确的说,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爱过他,因为那些曾经的温情和感动,还没到深入骨髓的程度,如今,你的意不平,也只是因为对友情的失望,对人性的失望。但是亲爱的,那绝不是爱情……”
沈昤初愣住了,“你是说,我和子轩,那不是爱情?”
桑妤沉吟了一下,努力的在脑中搜索合适的字眼,“嗯,我是说,也许,你们曾经爱过,但爱得不够深,所以……其实,你也不用难过,”她停顿了一下,“那个男人不要也罢,如此的不信任你,就算你重新和他在一起,也难保日后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你应该庆幸自己早日认清了这段感情的本质。至于于岚嘛,一个为了爱情不择手段的疯狂女人,你没必要和她计较,就当是把钟子轩让给了她,以后和她保持距离就好了!不要为了这两个人而断了自己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和期待,那不值得!”
沈昤初苦笑,“你倒是想得开……”
“不想开又能怎样?”桑妤反问,“难道你要再去把钟子轩抢回来?”
“不,”沈昤初直觉的摇头,“我不要!”
桑妤道,“那不就得了?看开点,他们爱怎么折腾就让他们折腾去吧,权当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梦醒了,一切就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坎儿是跨不过去的,只看你愿不愿意跨而已!”
她知道,其实这些话沈昤初都懂,她只是一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罢了。但是她相信,时间是治愈伤口的最佳良药,她总会解开心结的!
“初初,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一定要让自己幸福,快乐……”
淡淡的月色里,沈昤初满脸的怅然,是停留在回忆里纠结,还是翻过这一页,重新开始?
因为白天睡多了,晚上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想忘掉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可越想忘掉,就越忘不掉。
辗转反侧之时,子轩的短信来了:初初,真的不可以从头来过吗?
她不理,径直将短信删掉。
一分钟后,第二条短信又来了:初初,我想见你!
她再删掉。
第三条:初初,我在你楼下。
沈昤初腾的跳了起来,冲到窗户边一看,淡淡的月色里,子轩的车果然停在楼下。
呆愣了两秒,她飞快的找到手机,然后,上,购票。
第二天阳光灿烂,是个大好晴天,沈昤初收拾停当,连衣服都懒得多拿,一路直奔机场。说她逃避也好,说她不敢面对也好,至少在这个时候,她需要好好的平静一下自己。
她去了邻市,邻市有海。当她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吹着海风时,心里的郁闷终于一散而空。
不去想容城发生的事,不去想子轩和于岚,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她就那么坐在礁石上,吹着海风,看着海景,仿佛与这海岸融为了一体,沉醉在这无边的海天一线之中。
于岚的一条短信让她一下子就想通了。她说:“初初,我和子轩去马尔代夫度蜜月了。”她不禁晒然,觉得自己真是太弱了。做错事的明明是他们,为什么她要逃避?最该抬头挺胸的是她才对呀。
想起临行前那天晚上钟子轩在她家楼下说的那些话,觉得真是讽刺。她早该看清楚的,如果说钟子轩是孙猴子的话,那于岚就一定是如来佛,他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的。
于是,很快回到了容城。出版社责编打来电话催稿,她忙着给新小说收尾,也就顾不上其他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她在头痛欲裂中醒来,浑身瘫软无力,鼻子里痒痒的,直想打喷嚏。额头滚烫滚烫,嗓子似乎在冒烟。浑浑噩噩的爬起来,只觉得一阵头重脚轻,又颓然的倒了下去。
沈昤初知道自己感冒了,而且病得不轻。头天晚上因为怕热,她开了一个晚上的空调,半夜醒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子掉下了床,也懒得去捡,继续呼呼大睡。赶了好几天的稿子,终于把手头上的小说完成了,困得她不知今夕何夕,只想睡个天翻地覆。
可如今,天也没翻,地也没覆,倒是她病倒了。
一个人的生活平时再潇洒自在,此刻也显得那么无助。沈昤初在床上蜷了一会儿,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擦鼻涕的纸扔了一地,头痛欲裂,实在是快支撑不下去了。从枕头底下找到了手机,给桑妤打电话,关机,给沐影儿打电话,不通,一时间,她竟然不知道该给谁打了。
在容城,除了她们两个,她还真没有其他比较相熟的朋友。这个时候,沈昤初才感觉到孤独的滋味,心里浮上了一丝苍凉。自从父母过世后,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平时写写小说,养养花,偶尔去逛逛街,做做美容,参加一些笔会,日子倒也能过得去。只是这病一来,她才觉出了孤单的可怕。
那么,就只有打120了。可是,感冒而已,人家会来吗?想了想,忽然就想到了霍允之。那日他给过她名片,她以为今后不会再有联系,所以就随手把名片塞到了包里,不知道现在还找不找得到。
她挣扎着从包里一顿翻,终于找到了他的名片,照着上面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只依稀听到他迅速的说了句“我马上到”,然后挂掉了电话。她的脑袋里昏昏沉沉,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偏还眼泪鼻涕的一个劲儿的往下掉,难受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等霍允之赶到的时候,沈昤初已经烧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但是很奇迹的是她居然还能给他开门。只是在看到他时再也支撑不了而倒在了他的怀里。霍允之一扶她的手臂,惊叫了起来:“天哪,你怎么这么烫啊?”伸手一摸她的额头,皱起了眉头:“你发烧了!”
沈昤初啊切一声打了个大喷嚏,眼泪鼻涕一齐往下流,顿时狼狈不已。
“我得马上送你去医院!”霍允之毋庸置疑的抱起她就往外走。然后,开着车一路闯红灯,直奔附近的医院而去。
沈昤初躺在后座,尽管喷嚏还一个接一个的打,但心里却莫名的安稳。
到了医院一量体温,三十九五度。“老天,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霍允之的口气里便有了怜惜。
打退烧针的时候,他还在轻轻的责备:“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沈昤初微笑着,脑袋很沉,但心里很温暖。此刻的她,虚弱、苍白、蓬头垢面、还不停的打喷嚏,流鼻涕,形象全无。可是,在霍允之的面前,她竟然没觉得半丝的不自在,仿佛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得像亲人一样。
打完针后还得输液,医生说她的身体太虚,抵抗能力太差,回去还得好好补补。液输得多了,自然就得上厕所,于是,他一手擎高装满葡萄糖液的瓶子,一手扶住她,往厕所去。他的怀抱有暖洋洋的温度,令她贪恋。
此时此刻,突然就想起了专栏作家叶倾城说过的那段话:“看过感冒中的爱人而仍然爱她,才是真爱……其实在小说里,宝玉从来没有见过黛玉的病中。他们见面,总是吟诗作赋,他去搅缠她,也是她精神好的时候。如果他活生生看到这个,这些脏,这些痰、鼻涕、眼泪、脓——虽然,这一切与汗水、接吻时的唾液一样,都是身体的分泌物,但他会怎么想?他还会爱他心目中无瑕的美玉吗?也许,很难……我不由得想,我们之所以没有成为我们所厌恶、痛恨、鄙夷的人,也许,只是我们运气好。“
是的,她运气好,一个电话,他就来了,即使看过她醉酒和感冒这样最狼狈最不美好的样子,他的眼里仍然没有流露出半点的嫌弃和厌恶。他是个好人!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霍允之在医院陪了她一个上午。
“谢谢你!”她说,眼里是无尽的感激,“耽误你工作了!”
霍允之摇头,“丫头,你真是把我吓坏了!你不知道你自己当时的样子,浑身滚烫,烧得满脸通红,嘴里还不停的说着胡话……”
沈昤初红了脸:“我还说胡话了?我说了什么?”
霍允之只笑,没有说话。其实她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嘴里不停的喊着爸爸妈妈,可是双手却死死的拽着他不放,那副彷徨无助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就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温柔。也许在当时那样无助的情况下,她把他当成救命浮草了吧。
输完了液,霍允之开车送沈昤初回家。她还很虚弱,浑身没有一点力气。霍允之从小区里的粥铺买了皮蛋瘦肉粥上来,还买了点小咸菜,“皮蛋瘦肉粥加咸菜比较开胃。”霍允之将粥盛好了吹了吹温度递给她:“饿了吧?从早上到现在,你还什么都没有吃呢,来,吃点东西,补充补充体力。”
他的口气那么轻柔,像在哄着不听话的孩子。沈昤初恍惚之中就看到了十三岁那年的场景,那一次她和母亲闹别扭,一赌气跑出家门,淋了几个小时的雨,回来后高烧不退,差点把沈爸爸沈妈妈急疯掉。两天后终于退了烧,但整个人也瘦了一圈,把沈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醒来后,她也是这样端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吹了吹温度,然后温柔的哄着她:“初初乖,把这碗粥喝了,喝了就有力气了……”
她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簌簌的落在了摆放在面前的碗里。霍允之一惊:“怎么了?”
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他,然后慢吞吞的说了一句:“你怎么不多要点咸菜?”
“啊?”霍允之傻眼,半响才反应过来。他顿时哭笑不得,这丫头的思维跳跃得也实在是太快了吧?“很好,有精力跟我开玩笑了,说明你已经没事了,那我也该功成身退了……”他笑了笑,说,“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沈昤初看着他的身影走向门口,突然叫道:“霍允之!”
他回头,“怎么了丫头?”
“今天谢谢你了,耽误了你一个上午的宝贵时间,害得你到现在连午饭都没有吃!”沈昤初歉疚的道,“下次,我请你吃饭……”
“好!”他笑着点头,开门。
“霍允之!”她再叫。
“嗯?”他再次回头。
沈昤初的嘴边慢慢的绽开一朵笑容:“我亲自下厨……”
霍允之一呆,他定定的看了她几秒,说:“我很期待!”然后推开门,慢慢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似乎一下子就空了。连带着沈昤初的心,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