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节。未嫁的女子,不论贵贱贫富皆穿新衣,拜双星,乞蛛网,盼得巧,这也是她们一年中难得的几个日子能正大光明的出门游玩。

姚芸娘身着新制的翠柳色的褙子和葱白色百蝶穿花挑线裙子,带着对银丁香和一对珍珠发箍,一早就抱着她那绿绸缎子裹的小木匣跑去姚夫人处请安。木匣里装的可是她昨日从库房里逮住的一只小蜘蛛。别看它个头小,可在角落里结了厚厚的一层蛛网。她刚刚也偷偷将那木匣打开一条小缝,果见匣子里有层蛛网,比她往年找的那些大蜘蛛厉害多了。姚芸娘心想,两位姐姐这次可不得输了。红缨和红袖在她身后跟着,两人也换上新制的夏裳,是藕荷色的,越发显得两人越发的肤白可爱。

等姚芸娘跑到正房时,姚夫人和两位小姐正喝着蜜水。

“阿娘……”姚芸娘跑的有些喘,“我的蜘蛛结了个可大的网了,您瞧瞧。”

姚夫人掏出帕子,也不理女儿手中的匣子,赶忙将她那一头的汗水给擦了。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顽皮了:“你呀……这般胡闹,看看将来有哪家敢要你。”

姚芸娘嘟着嘴,哼了声说:“我哪家也不去,就陪着爹娘。”

“爹娘如何能陪你一辈子……”姚夫人有些感慨。

“还有蕴郎呢。”姚芸娘不服气的说道。

姚夫人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蕴郎以后也要娶妻生子的,哪里就陪着你胡闹啊?真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傻孩子,尽说些傻话。”

“我不要娶妻,就只要三姐姐。”这时,姚蕴穿着青色武服,蹦蹦跳跳的进了屋,还没同姚夫人请安,却先向姚芸娘表了忠心。

姚夫人无语,是一点也不想接儿子这话茬。见着姚老爷一身藏青色常服,戴着青黑色的幞头从院门走来。

姚老爷年纪已近不惑,留着美须,身形修长,齐宇轩昂,周身散发着一股浩然正气。姚夫人知道贵人圈里很多夫人对她都是羡慕嫉妒的,心想她不过是个李家不受重视的庶女却嫁了个人人称羡的如意郎君,如今儿女双全,家中既没有刁难多事的婆婆姑嫂,也没有什么姨娘小妾的糟心事。可是却没人理会他们当年被赶出姚家时的落魄艰难,她多年无子时的彷徨无助。

众人起身行礼。

“老爷今日怎么有空一起用早饭?”姚夫人亲自舀了碗姜丝鱼片粥,鱼是厨房一早杀的四腮鲈,配上细如发丝的姜丝,当真鲜嫩滑口,一点腥味也无,“您再尝尝这个巧果,是萱娘晨起亲手炸的。”

姚老爷一听,忙夹起那块黄澄澄的菱形巧果,当真入口松脆,满口芝麻香。他满意的对姚萱娘赞道:“萱娘的手艺是越发的好。”

姚萱娘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多谢爹爹夸奖。”

姚莲娘是吃不得炸物的,只拿了块莲蓉糕就着银耳莲子羹吃。姚芸娘和姚蕴却是不忌口,尤其是姚蕴,虽说是个男孩子,却极爱甜食。姚萱娘看着姚蕴要拿第三块巧果时,赶忙拦了下来:“蕴郎,不可多食,吃多了可是要烂嘴角的。到时你可要喝最不爱的苦茶了。”吓得姚蕴赶忙放下手中个巧果,不但自己放下了,也不让姚芸娘吃。把姚芸娘给气坏了,她这才是第二块啊……

早饭就在一家子说笑中热闹度过。一家子漱了口净了手后,姚老爷就到外院去处理事务去了。姚芸娘则得意的拿出她那个匣子,说要和两个姐姐比比,谁的蜘蛛结网结的密。

姚萱娘自小脾气就是不掐尖要强的,又即将出阁,就更加沉稳了,从绿萼手中拿了匣子就递给芸娘。姚莲娘却是爱逗弟妹的,抱着匣子不撒手,一定要姚芸娘先给她看她的匣子。芸娘哪里肯,也是抱着匣子不撒手。最后闹得无法,两人就将匣子抱到姚夫人面前,让她来做评判。

姚夫人看着两个折腾着正欢的女儿,哭笑不得拿过两个匣子,掀开后状似认真的比了比说:“莲娘这个蛛网可比芸娘的要大一些。”姚芸娘一听自然不服,忙伸长了脖子去看她二姐的匣子,认真的比了比发现她匣子里的蛛网还真比自己的大,有些泄气。

姚蕴怕姚芸娘不高兴,看了眼匣子安慰道:“三姐姐的蛛网倒是比二姐姐的更密些。”姚夫人一听就笑了,这真真是小孩子的玩闹。姚莲娘则佯怒道:“好你个蕴郎,芸娘是你的嫡亲姐姐,我就不是不成?”说完,她甩出个正红藻井结手钏,嘟着嘴继续说道:“亏我巴巴的为你打了个手钏。”

姚莲娘的最会打络子,打的汗巾子、手钏、挂包无不配色上层,式样精美,要论手巧当属三姐妹中第一人,但她爱犯懒,轻易是不动手的,有时被弟妹缠烦了,也多是让白芍或者白芷做了敷衍着。如今竟然能白得她亲自做的络子,姚蕴又怎能不兴奋?

“娘亲说的对,二姐姐的蛛网织的又大又漂亮。”双眼紧盯着姚莲娘手中的手钏。

“二姐姐,我的呢我的呢?”姚芸娘自然也爱她二姐的络子。

姚莲娘却是不理她,把手钏套在姚蕴手上后,又从白芍手里拿了个石青色的柳叶香坠儿给母亲,桃红色攒心梅花的宫绦给大姐,单单不理姚芸娘。

见状,姚芸娘可是急了,心想早知道二姐姐准备了礼物,自己刚刚就顺着娘亲的话说好了,反正蜘蛛结了网就是得了巧。她跑到姚莲娘身边,拉了拉莲娘的袖子,也不说话,只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人,这是她惯用的耍赖手段。姚萱娘是最见不得她这模样的,笑着对莲娘说:“二妹妹,你定是备了好东西的,赶紧给了她吧。”

姚莲娘白了眼姚芸娘,这才拿了出来,竟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姚芸娘一看就笑眯了眼。她眉眼肖父,可是一笑起来眼睛就如弯着的月牙,极其喜人。姚蕴见着他三姐高兴,自己也就跟着乐,也跑到姚莲娘身边说:“二姐姐可真好。”

姚夫人见着姐弟四人一团和气,自然也是欣慰,喝了口茶说:“今夜的坊市是不得车马入内的。我已经嘱托了马明,你们可要听他的。要是谁敢乱跑,看我还让不让他出门。”说完,特意撇了眼姚芸娘。

姚萱娘则表示自己晚上不随弟妹出门。姚夫人想她还有半年就要出阁,的确也不适宜在外抛头露面,也就应允了。姚莲娘也说自己不想去,她怕热也怕人群嘈杂,可是姚夫人却万万不同意道:“你去了还能看着点那两个小的,你要是不去,他们俩能把这天都给闹翻了。”

姚莲娘只得应允。

临安城有东西两市,东市多为官人小姐开设的银楼粉铺、酒肆茶楼,来往者非富即贵。西市则多是平民百姓所聚的摊铺,少有高贵的。官家女子自然是不去西市这样人流复杂的坊市。这样的日子,全城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多半带着奴仆或是护卫出门游玩,为此府衙一早就规定除巡城禁军,所有马、车皆不得入坊市。

姚家马车是酉时正从姚府出门。姚夫人担心人多拥挤,嘱咐两姐妹简装出行,是以两姐妹皆梳着单螺髻,身着高腰襦裙,一淡紫一茜色。姚蕴则身着宝蓝色长袍,骑着他的小马驹,紧随着马车。赶车的马明,是于嫲嫲的儿子,拳脚功夫不俗也向来忠心,随车的还有白芍和红袖。

马车行至东市街前的福缘茶楼,马明一早递了信给掌柜,说姚府需要一间上等包房。是以,陈掌柜一见姚家车马,立马拱手上前,行礼道:“姚公子安好,小人已经安排了间包房,以备公子小姐休憩所需。”姚蕴则下马还礼,连称多谢。一旁跑堂的也是机灵,等小姐们下了车后,连忙帮着马明卸车牵马进草料房。

姚莲娘不耐热,下了车要先喝口茶,却见红袖抱着那个上车前就备着的包袱,疑惑道:“你拿着包袱做什么?”

红袖看着姚芸娘,怯怯的说道:“三小姐让奴婢随身拿着的。”姚莲娘正要拿着看,却见一脸笑嘻嘻的姚芸娘拉着红袖就往街对面的成衣铺子跑。莲娘无法,只好让姚蕴跟去,看着也是莫名兴奋的弟弟,她真觉得娘亲就不该准了他们出门。

陈掌柜对身边的跑堂使了个眼色后,亲自领着姚莲娘,边走边说:“对面成衣铺子的东家和咱们茶馆是一家的,我已经让人盯着,必定带着小姐少爷过来。”

姚莲娘侧头打量了一眼掌柜,这人倒真是机敏,不知道他东家是如何找到这么个人的,当真厉害。

福缘茶楼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个三进的院子,虽身处闹市,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处所,其院内遍植湘妃竹,夏风吹过沙沙作响,无限凉爽。姚莲娘同白芍经过影壁时,见头尾两端还放着两缸睡莲,缸内还有小鱼游过,甚是活泼可爱。

行至包房前,突听得一阵哀婉低吟,是埙声。

“这是?”姚莲娘疑惑的问道。

“这是我家大公子在吹埙。”陈掌柜连忙解释,“今日乃大公子生母生祭……还请小姐海涵。”姚莲娘认真听了听,是屈大夫的《山鬼》,心想这位大公子的生母估计也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