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皇命采买, 你还跟我谈价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薛蟠龇牙咧嘴, 一脚踹翻了眼前须发皆白的老掌柜。
老掌柜顾不得胸口发闷,忙地抱住薛蟠的靴子哀求:“大爷,大爷, 您行行好, 这个价格, 实在不行啊!我小门小户, 为了弄到这批布, 也是费了大本钱的。如果照您提的这个价买走,那小老儿连本钱的三分之一也赚不回来。我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这批货赚不回钱, 那就阖家都吃喝无着了......”
薛蟠却不作理会, 只是摸着下巴,瞄到门帘后露出一双尖尖翘翘的绣鞋:“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个女儿?听说长的倒是有点姿色......”
老掌柜悚然一惊, 随即咬牙:“小女早就定亲了......”
“那就退了。”薛蟠蹲下, 大黄牙露出来, 他风度翩翩地, 嘴里的气息是薄荷味,是一位世家公子的风范:“你们小门小户的, 能有什么?我抬她进门,我家还缺一个给老爷我捧靴子的可人儿。”
薛蟠志得意满地从那布庄出来, 小厮忙地凑上去:“爷, 成不?”
他挨了个窝心脚。
“让你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 还得爷亲自出马。”
不过,薛蟠没有得到人。第二天,掌柜那个千娇万爱的小女儿,上吊死了,只有一具棺材送过来。
掌柜的哭的昏天黑地,不住地喊:“儿啊,是爹混蛋,害死了你!”
薛蟠砸吧了两下嘴,觉得可惜,又觉得略略有些心虚。
他怕这事闹起来。家里的老婆夏金桂喝满一缸子醋就要搅家。
呸,他赶紧唾弃自己的这个想法:他才不怕。
自从替皇爷,奉上了工商行当那些想要造反的败类的清单,抄了那些奸商的家,他家就越发地春风得意,皇爷亲赐“积善之家”。原来分给别家的宫廷采买,又重新划归薛家。
夏家算什么?哼,从前那个母老虎,仗着她家有钱,薛家没落,需得仰仗一些他家的门路,就敢使性,折磨死了他心爱的婢妾香菱。
现在,他要打她,也不过是个动动小指头的事。
这样想着,薛蟠便觉得得意了。见那具送来的棺材,便叫小厮去转告一句他同样因为镇压、抄灭工商逆贼而得了升官的舅舅家:“这里死了个人。转告舅舅,把那个老头打发了。”
谁料得意过头,失手把个玉坠儿跌碎了。他叫了一声,想起这玉坠儿还是宝钗送他的。生怕宝钗揭了他的皮,又叫那小厮:“回来回来!那不紧要的事,呆会再说。你先去紧要的:给我买个一模一样的玉坠儿回来!”
因这事损耗了他的玩乐的兴致,薛蟠便不再闲逛,家去了。
到家,就见母亲与妹妹坐在一处,捧一张那什么寻南小报在议论:“真是不得了,居然敢审这种人伦案子,怎得如此大逆不道?”
薛蟠大大咧咧地过去:“妈,宝钗,你们忒落后头了,还看这期呢?我今个得了个消息,说南边分出了个蓝绸军,和抬轿派。”
薛姨妈被唬了一跳,嗔怪道:“你进门也没个声息!”
宝钗不动声色地把手里的小报放下,笑道:“哥哥,今日怎这么早就家来了?”
薛蟠说:“为你的婚事,我愁的慌,连看店铺,都没的那闲心。你看看你,都一十九岁了......”
“孽障!有你这么编排亲妹妹的?若不是为你个不成器的东西出谋划策,让咱家有了今天回春之日,你妹妹何至于耽误到这个岁数?”
薛宝钗却淡淡一笑,气不上脸,淡声道:“只要家里好了,我将来就是拖到二十岁,婚姻何愁?妈也不必怪罪哥哥。长兄如父,他操心罢了。
“我的儿,难为你了。”薛姨妈搂着女儿,心疼不已,又喝薛蟠:“还不快滚过来给妹妹赔罪。”
薛蟠这才惊觉不对,又嬉皮笑脸凑过去左一句“好妹妹”,又一句“好妹妹”。为了叫母亲和妹妹消气,他忙地献宝似的捧出了自己新的消息:
“时下有个大奇闻,你们可晓得了?”
“不要弄鬼了,早些说来。”
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坊间都在传说,那潇湘君子,是个女子!还是个年龄不大,貌美绝伦的女子!”
薛蟠为人龌龊下流,原对这些文人墨客不敢兴趣,因人极力说起潇湘君子之美貌,这才记在心里。
“嘿嘿,不过,我想来,那潇湘君子,再怎么美貌,能胜过宝钗?”
“啐!”宝钗终于按捺不住,刹那站了起来,眼圈红了,拂袖要走。
薛姨妈气得狠狠扭住薛蟠耳朵:“不上进的东西,几次三番的侮辱姊妹,你是要气死老娘?竟把你妹妹与那不知道哪里来的作邪书僻传的下等人相提并论!”
薛蟠看妹妹眼圈都红了,连连赔罪。才算拉住了宝钗。
“我可不敢,我可不敢。我要是再说这昏话,叫王八叼了我!”
好一番赔罪,才总算消停下来。薛蟠再不敢多话,只老老实实说来:“这大江南北,不知道哪里来的传闻,都说潇湘君子,这大文贼,是个女人。说的都有鼻子有眼的,连容貌年纪都说到了。”
薛姨妈觉得不可能:“圣人禁止演出潇湘君子的戏前,我也看了几出,那毒练老辣,世情冷暖,岂是闺阁女子可比?”
“那未必。妈,你不晓得,那短发贼,盘踞南方,他们治下,那是没有人伦的地方。短发贼公然宣称:‘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并之念’。我们这边有浙江的行商,悄悄来说,亲眼见到那义军之中,有女兵女将。那些女兵女将一个个‘赤足裹头,攀援岩谷,勇健过于男子’。他还见到城中妇女随便游于大街,乘马或者骑驴,往来驰骋,如同男子,且并不避人。”
薛蟠道:“听说潇湘君子的文作大多自南方流出,与短发贼吭哧一气的寻南小报,屡次登载他的小说话本,前几个月,不还论战吗?我看,如果那个行商所说不假,那潇湘君子,如果真是短发贼治下女子,那写出这等东西,也有可能啊。”
薛家母女一时竟听得出神了。
薛宝钗把那句‘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何可起尔吞我并之念’在嘴里滚了几遍,一时竟然生出怅然来,面上却纹丝不动,平静道:“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想来,这传闻也是有依据了。”
薛姨妈喃喃道:“竟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地方......”她年轻时也是闺阁英豪,自认不输男子,此刻的感慨,竟然分不出是羡慕多一些,还是惊奇多一些。
薛蟠犹自得意:“妈,妹妹,你们可别说出去,这些消息,我这可也是独一份了。自从南方惊变之后,皇爷不但明面上禁了寻南小报,对行商工匠之徒,看的也是贼紧。我这还是利用了身份之便呐。”
娘儿几个正说着话,忽听外面小厮不意女眷在里面,居然一叠声地喊:“爷,爷,舅老爷说你打发的那个老头,公堂上撞柱子死啦!”
薛蟠瞥了一眼娘和妹妹的脸色,登时大怒,出去就是一巴掌:“你个没眼色的东西,谁叫你直愣愣闯进来?迟早收拾了你去喂大虫!”
薛姨妈便道:“何苦打人呢?人家也是奉你的令去办事的,都是爹生娘养的,辛苦办事,反挨打,哪有这样的御下之道?”说着就命薛蟠进来:“你说说看,什么‘老头’,什么‘死了’,你又叫你舅舅给你擦了什么屁股?”
“这......我想抬个小妾,谁叫那老头不识相,女儿自己吊死的,非诬赖到我头上。我又不是强抢,是要正经抬进来的。”
薛姨妈气的捂着胸口直哎哟:“你个现世宝!这等事,都要叫你舅舅给你擦屁股!你嫌你舅舅事不够多呢?使钱打发就是了,偏要这闹的。仔细你那个泼辣老婆知道!”
薛宝钗轻声劝道:“事已至此,那便厚葬罢,也毕竟是两条人命。”她因有心事,也不耐烦听她哥哥的这些惯常的腌臜事,说了这一句,不一会,绕道屏风后头回房去了。
莺儿路上看她脸色,便笑道:“姑娘莫要听爷的浑话,爷不是一次两次的不听劝了,姑娘总尽力了。”
“我不是为着哥哥。”宝钗凝神片刻,忽然细语:“当年,林姑娘还在贾府和我们一处的时候,你可还记得,她的住处?”
“这怎的不记得?叫做潇湘馆嘛。”
宝钗想道:是了。潇湘馆。
不知怎的,听潇湘君子这名号,她却总想得颦儿。当年大观园中她住的是潇湘馆,起诗社时,诗号潇湘妃子。
她私下翻阅潇湘君子的文作,虽然大不相同,但是字如其人,文自然也像其主人。字里行间,她总觉得眼熟。
一个人的品性,可以大变,诗文风格,也可以大变,可总有些不能变的东西。
莺儿一向机灵,便道:“姑娘是由那个文贼潇湘君子,想到林姑娘了吗?这可怎使得!林姑娘那是簪缨世家,怎会如此自甘下贱?”
宝钗被那个“文贼”两字惊醒了,心内警醒,便忽地一笑,略带自嘲:“说得是。只是人年纪大了,难免思念故人。林妹妹又经年一去无音讯,一时有荒唐的念头,你可饶了你家姑娘罢。”
便把此事丢开了手。
只是,她终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当年与颦儿可算不得太亲近的,犹然起了这念头。那么,真正和颦儿耳鬓厮磨的那个呢?
贾府正是闹的纷纷扬扬的,为宝玉拒亲一事。
老太君哭的鬓发纷乱,捶着榻直叫心肝肉儿:“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呐!你薛家的表姐,你说只当作姐姐,不愿缔结连理,你史家的妹妹,总一向和你要好了?你又这般作态!老太婆我还能活几年?你先珠大哥这个岁数,你嫂子都过门了!”
王夫人那淡漠的面上也急得发红,撵着佛珠道:“儿啊,先前你说我家败落,恐怕耽误了别的女孩儿操劳。现在你大姐姐在宫里说一不二,家里因为收集证据,平贼有功,圣上青眼相待。这富贵自不消说。你又如何?
宝玉垂着头不语。
之前贾王史薛四家平贼有功,王家更是凭着突然发难杀与短发贼勾结的工商,这功劳,得了圣上亲口的嘉奖。金银珠宝自不必说,还有从奸商们那里抄出来的,各家也分到了一些。原来败落的家里,刹那又似乎恢复了几成过去钟鸣鼎食的辉煌。
别人怎么高兴不提,唯有宝玉,他心眼里只有姊姊妹妹,薛家史家都自有缘法,不需要他操心,他便第一个想起了二妹妹迎春。
他厌恶孙绍祖已久,便想:此次家里回春,便定要劝大老爷把那五千两还了,再耍个教训,叫那狼似的妹夫看看,迎春也是金尊玉贵的正经侯门小姐。从此不敢再苛待她才好。
谁料他刚刚踏上孙家的门,门口的小厮还来不及通报,就听里面乱成一团,有小厮媳妇喊:“不好了,奶奶没声息了!”
好像刹那世界一暗。宝玉的心凉了彻底。
探春死了。
这个懦弱又纯洁的女孩子,一生逆来顺受,忍受着所有的不公,所有的忽视,只要人家愿意给她一个栖身之所,她就心怀感恩。
她从来在府里像是一个隐形人,人家看不起她,她也不以为意,仍旧宽容地对待一切人。默默地与她的棋盘为伴。
可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最温柔和顺的人,死了。
宝玉呆立在门口,看见几个丫鬟一卷锦被裹着迎春的尸首从主房匆匆出来,那裸露在外面雪白的手臂上,下棋的手上,全是青青紫紫的鞭痕、殴打的痕迹。
她是被孙绍祖活活打死的。
谁也不知道宝玉受到了怎样的刺激。
孙家的小厮后来说,只看见宝二爷发狂地冲上去,揪住那个抬少奶奶尸身的丫鬟,手劲大得怎么扳都扳不开,恍惚地问:二妹妹最后说了什么?
“丫鬟吓得一抖,回道:奶奶嘴里念着说要回紫菱洲。”那个小厮回贾家人的时候说:
“宝二爷听了,就发疯冲进去打老爷,然后自己昏过去了。”
从这以后,宝玉就很少同人讲话了,连袭人也不许近身,总是恍惚地一个人呆着,至多往潇湘馆里走走。
凤姐觑宝玉的神色,她一向精明,便道:“宝玉,你也别总想着迎春的事。她那是命不好,倘若再迟个几天,那姓孙的禽兽,也不得不对她笑脸以待的。”
宝玉却忽然抬起头来:“二妹妹当初被订给那中山狼,阖家骂了一场,只叹是命。二妹妹回门哭诉,母亲劝她,大家都劝她回那狼窝去,并不挽留,只说是命,。她死了,又只说是命。那么,什么不是‘命’呢?
他始终记得,二妹妹回门哭诉的时候,母亲嫂子们,都只劝她说,这就是命了。忍罢。男人打女人,虽然粗俗,碰上了,做妻子有什么办法?也只有忍罢。
凤姐便知他的心结在这里了,连忙劝道:“这是什么话,你再看,那孙绍祖祸害了我家的女孩子,也没落的个好啊。挨了板子,我家回春之后使关系,又叫他丢了位子,赔了一大笔钱。现在调到个穷乡僻壤的野外去了。”
谁料这话一说,更不得了。宝玉竟然冷笑起来,忽地站起来了:“二妹妹的金玉一样的人,这样的一条鲜花一样的性命,却只值得几个臭钱,只挨几个板子,少吃几顿酒肉!家里回春了,记得死了个女儿,就叫那杀人的挨个不轻不重的教训,调到外地去,照样吃酒喝肉玩弄粉头。要是家里还是从前那样一日日衰败下去,是不是就吓破了胆子,就当白死了个猫儿,狗儿?”
“啪”地一声,只见王夫人气得打他一个巴掌,却又自己心疼了,大哭起来:“你这是什么诛心的话?叫你爹知道,我还能再拦他一回打死你?”
凤姐见不妙,忙劝:“这怎能怪家里?这杀妻也就是这样判的。何况孙绍祖一口咬死他是失手打死的迎春。”
宝玉听了,更觉心灰意冷,抿着嘴,半晌,才说:“晴雯死了,是命。二妹妹死了,是命。那我一辈子不娶,做和尚去,也是命了。”
说完,他竟然扭身走了。留下女眷们面面相觑。
袭人匆匆追上去,
只听到他悲声唱:“‘天下无路寻乐土,人间何处觅自由’——”忽然痛声大哭,一路喊着“林妹妹”。
......
九月了,一场秋雨一场凉,热气渐渐地散掉,风也是舒爽的风了。
林黛玉依靠在茜纱窗前,正在一目十行地读报。读到报纸上登载的,义军女将罗鸿飞的那句‘子女也是人,不是父母的私财。杀人,就得按杀人来判’。她便停住,仔仔细细,痛快地读了一遍,才叹道:“真是好。”
这个案子判的叫人愉快。她一时畅想着这位罗刹女的形貌,一边拿笔,点了朱砂将这句话圈起来。
这些日子,她为这翻覆的天地而动容,想提笔写下些什么。又觉自己见识浅薄,笔力薄弱,竟然不敢写则个英豪无比的翻覆。
便日日地关注兴高采烈报道义军攻占进程的小报,圈圈点点,作为小说的素材。
忽听窗外风呜呜地吹,笛子呜呜地响。
那笛声如飞高的雄鹰,冲入青云,又刹那俯冲向深谷,急转直下,惊险地翻转;
如大海,忽然卷起碧波万丈,席卷向人间;
如惊雷,巡视天疆,誓要劈开乌云万丈。
秋风都被这带着强烈攻击性的笛声吹得萧瑟而金戈铁马了起来。
林黛玉收了笔,静静地听着。
笛声却戛然而止。
林若山收了笛子进来了。
他温文尔雅,笑意微微地进来,黛玉却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睛里没有笑。
八月的炎炎烈日下,那一天的谈判,以丁世豪干脆利落的“中暑”为结尾。不欢而散。
但是持续的紧张气氛,却没有结束。
此后,黎玉郎等人多次前去拜访,丁家都大门紧闭。
丁家等人,不同意放弃采买之权。
此后,冲突日益激烈。商会日益离心离德。明明白白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以丁家等为首的,过去与皇亲贵戚关系紧密,是朝廷中大族的触角,是专卖权的享有者,实力滔天的大商人。
他们,与其叫做商人,不如称作“豪族”。
因为他们出行,哪怕只是短短一段路,都要着差夫抬轿子。所以被戏称为“抬轿派”。
一派,却以黎玉郎、陈与道、阿坤等人为首,他们是零散的工厂主、家境富裕的中等商人,还有一些不甚优渥的小行商、行会里数的上的工匠等人组成。
大多商会里绑蓝绸的都是这一派,所以直接叫做“蓝绸派”。
林若山旗帜鲜明地站在蓝绸派这边。
抬轿派,今天霸市,皇皇其威,不许众买卖人营业。
蓝绸派,就明天一哄而上,发动众买卖人拥堵丁家店铺前,披麻戴孝,摆出白家的牌位来,痛骂工商豪族之恶行。
这样你来我往,两派人日日鼓噪。林若山这样闲吹玉笛暗飞声,浪荡子弟江湖老的人,也难免添了几分杀气。
“叔叔,商谈的事情还是僵在那么?”
林若山笑道:“怎么能不僵在那?当初,我们要掀开这个盖子,不作王朝阶下囚,丁家等人,却并不想和我们同路。如果不是总督投奔了义军,恐怕他们还是要做顺民。”
叔侄二人正说话,忽听外面雇来的仆人叫唤:“老爷,姑娘,不好了,衙门着你们去公堂呢!”
黛玉觉得奇怪,笑道:“叫我也去么?阿福,你年纪不大,也耳聋了。”
阿福急得跺脚:“姑娘,这要命的事,您别顽笑了。正是着你去呢!连老爷,也不过是附带的!”
“到底什么事?”
“说是丁家的二少爷,敲得衙门登闻鼓,向义军哭诉,潇湘君子撰写淫书,害死了他的夫人。不知道哪个混蛋,浑说小姐,就是那潇湘君子。哎呀,现在衙门着姑娘去呢!”
什么?这可真是惊雷一样。霹得林黛玉身子一晃,脸色骤变。她抬头望了林若山一眼。林若山道:“阿福,你先去回,我们叔侄片刻就来。”
等打发了阿福,黛玉才惨淡道:“叔叔,你说,这是谁泄露的?”
林若山看她脸都白了,便拿笛子敲一敲她:“不要急。怎么教你的?不消说,他没有证据,就算是有证据,又如何?我们便是大大方方地认了,又怎地?”
“现在世移时移,这里可不是王朝所辖制的地方了。他丁家,也不是一手遮天的皇商了。”
林黛玉却仍旧十分地忧虑。
她心内一时旧思想自忖:我虽不是从前的我了,却到底是林姓女。我家三代簪缨,书香门第,父亲、祖父、曾祖,都是先帝爱臣。倘若叫人知道,写话本小说的潇湘君子,便是林海的女儿,林家的后人,却不知会不会辱了尊长先名?
一时,又新思想自诩:我坦坦荡荡,写的都是人之至情。有甚么侮辱?是那皇帝大臣自己不做好事。如果尊长在世,我林黛玉也问心无愧。
怀着如此激荡的胸中矛盾,跟着公差去了。
......
公堂之上,义军将领正面面相觑的坐着,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丁家二少爷。
黎青青闻讯而来,因商盟与义军协理此事,她站在义军将领旁边,十分不耐烦地看着,权作笑话。
其余人等各自等着审理这桩“奇案”。
不一会,“被告者”翩翩而来。公堂之上,不许遮面,她便没有带帷帽。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
正是青春年华,芊芊妙步而来,堪称秉绝代之姿容,稀世之俊美。直如深海明珠,令满室生辉。
堂内除了黎青青等人外,所有人,甚至包括那丁家二少爷,都看直了眼,低呼出声。
义军将领为首的,是一个文人。姓寿,名唤玉楼,字朱庭。据说刚才义军的前线回来,体格高大魁梧,似山东壮士;容貌却俊美,说话温柔文雅,像一位十足的江南才子。
他和气的很,根本不像是来审案子的,只说:“小姐芳名?”
台下女子轻声回道:“小女林氏黛玉。”
“你可知今天传唤你来,所为何事?”
“知道。”仍旧是轻声慢语。
“那么,诉者丁德知,且上前来,陈说分明。”
丁德知是丁世豪的第二个儿子,他上前愤然道:“我妻从来贤淑,却读那潇湘君子的闲书,读的滴水不进,只常常垂泪,口呼“常郎”,自绝饮食而死。这等文贼,杀人于无形!”
他转向黛玉,喝道:“勿那女子,你缘何不守女子德行,写出这等无人伦的歪书来害死我妻!”
“欸,诉者,案情还未明朗,你要讲究个道理,不要无故这样呼喝。”寿玉楼阻拦他。
黎青青也瞪着他,只看他再敢上前一步,就不管不顾,要去打他了。
寿玉楼便问:“林黛玉,他所控诉,可属实情?你,真的是潇湘君子吗?”
黎青青赶紧挤眉弄眼,暗示黛玉这是没有证据的,不承认就是。
孰料,石破天惊,林黛玉抬起头,那张俊美稀世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寻常柔顺女子身上罕有的傲然微笑,竟然坦然地承认了:“是。我姓林,号潇湘。长于写作,笔名潇湘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