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尸检报告出来,推翻了我对舒建生去世的阴谋论猜测,加上奶奶也证实了这一点,如果不是身体每况愈下,舒建生也不会这么早就留下遗书。她看出了我的自责,事后专程把我叫去安慰了我一番,告诉我他们来武隆后心情确实好了很多,只是舒建生心里存了太多的负面情绪,这严重影响了他的治疗。很多人都知道,真正造成癌症患者短时间内死亡的,有时候并不是癌症本身,而是对癌症的恐惧或其他情绪引发的负面心理。
对此疗养院和医院方面都有了推脱的借口,但一来舒家并非普通人家,再者这件事情传出去总归对他们有影响,因此两家合计之后,承诺承担一部分丧葬费,希望我们不要向外传递一些负面消息。这些事情他们是找我谈的,但我无法同意或拒绝,而下午的时候舒夏又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好跟奶奶说了,奶奶一口回绝了他们,舒家不缺这点钱,她也不想再额外多生事端。
晚饭过后,舒夏回来了,她没告诉我们去了哪里,来的时候奶奶正在跟我说办理出院的事情,这里只有她一个人,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想回家。我正为难,见舒夏来了忙把奶奶的决定告诉她,希望她劝一下奶奶。回重庆我没意见,可回家就有些欠考虑了,毕竟家里只有佣人,奶奶的身体又不好,没亲人照顾真的不行。
舒夏示意我回去休息,她留下来劝奶奶,我想她们可能有话说,于是跟奶奶道别之后回到了酒店。这一天并不忙碌,但我却身心疲惫,洗了个热水澡,躺在床上之后我拿起了自己放在床头柜上的信封,上面遗书两个大大的字冲击着我的眼睛,我深呼两口气,却始终做不了决定是否将它拆开。
摆在我面前的路又变成了两条,一条是我不看,原封不动地还给舒夏,然后在忙完舒建生的后事之后回到江津,继续过我的安稳日子。另一条……我要辞掉工作,离开爸妈,再一次置身舒家这充满阴谋与阳谋的漩涡之中,跟一群以利益为食的恶狼争斗,保护舒建生留给舒夏的遗产。可能我完不成舒建生的遗愿,可能我就算进了盛华集团也只是个笑话,可能就算我费劲千辛万苦做到了,舒夏也不会改变心意,这是一条充满未知的路,我能走到终点的几率实在小的可怜。
许久,我烦躁地把遗书放在了床头,起身暴躁地拉开窗帘,望着窗外的夜色,清冷的夜里,我的心里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远处的仙女山只剩下一个隐约的轮廓,就像我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变得越来越陌生。
重庆那边的墓地已经准备好了,该联系的人小敏也帮忙联系了,明天一早我们就会把舒建生的遗体送去殡仪馆火化,然后带着他的骨灰回重庆下葬,葬礼结束,舒夏的假释期也结束,她要回她该回的地方去了。
手机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我一动都不想动,任由它发出嘈杂的声音,呆呆地望着窗外,这个时候找我的,一准没好事,我也懒得搭理。我想在那个决定面前,任何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这个决定,关乎我未来的道路,左还是右我将会成为完全不同的我。
铃声止歇,很快又再次响起,噪音锲而不舍地传进我的耳朵里,催促着我改变此刻的状态,我无比烦躁地踹了一脚旁边的茶几,回到床边拿起手机,然后发现电话居然是韩溪打来的。
我顿时犹豫起来,韩溪还不知道我的事情,虽然我们现在的关系依然只是朋友,可我却生出了些没来由的心虚。临走前她看出了我的心事,只是我不说,她也没有多问,她这样着急的打电话过来,难道是知道了?毕竟她现在就在这里上班,西夏旅游的办公楼就在酒店旁边,我离开公司的时间并不长,我来这里的消息很有可能已经被传出去了。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叹了口气,我硬起头皮接通了电话,却不想电话里韩溪只是说了两个字。
“开门。”
我有些傻眼,万万想不到韩溪居然会找上门来,发愣的功夫韩溪已经挂掉了电话,然后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打电话却不敲门,有些慌乱地私下张望一番,然后匆忙把遗书塞进枕头底下,这才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韩溪一脸平静地站在门外,打量我两眼,然后突然揶揄地笑了起来,道:“我现在方便进去么?如果你房间里还有其他……人,我就先不打扰你。”
我被她笑的一阵不自在,急忙让开身体,示意她进门:“我这里能有什么人,就我自己,刚才在睡觉呢。”
“是么?也对,这两天你肯定很累,是该好好休息。”韩溪说着,走进房间,我关上门紧跟上她,她此刻表现出来的态度让我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想法。按理说我来这里帮舒夏,跟她距离这么近都没有找她,她应该生气才对,可她居然这么安静,这态度透着一股师出反常必有妖的感觉。
整个房间一目了然,韩溪也没有真的四处搜寻,她只是打量了一眼房间,就坐在了沙发上,盯了我一阵,才笑道:“你这么紧张的杵在那儿干嘛,整的我像是来抓奸一样。你就没话跟我说?”
我闻言坐了下来,想了想,认真道:“我要说的话你应该已经都知道了吧?这几天……心里挺乱的,所以也没有找你。”
“嗯,我能理解。”韩溪道。
“你能理解?”我反倒不理解了,韩溪对我的心意我很明白,我们之间其实只差一层薄薄的纸,就看谁先捅开,我之所以一直被动是因为我并没有做好准备,但我心里却觉得如果一直留在江津,或许她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我不是故意拖着她,我觉得太快做决定是对她的不公平,我并没有完全从舒夏的阴影里走出来,就像当初我没有从她的阴影里出来就跟舒夏在一起,其实对舒夏是一种伤害一样,我不想同样的错误再犯一次。
另外,现在的我其实对爱情已经没有太多心思了,就算是跟韩溪在一起,可能更多的也只是考虑年纪不小了,需要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带着这样不单纯的想法和韩溪在一起,是对她的一种亵渎。所以对于韩溪这段时间或明示或暗示,我都保持着按兵不动,假装没听懂。
韩溪很认真地点点头,道:“她们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你是应该帮一下,这几天你应该很忙吧?其实我昨天来上班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怕影响你就没有找你,听蒲部长说你明天要走了,我才忍不住来找你的,嘻嘻,我可不是来兴师动众的,我就是……想你了。”
韩溪的直白让我一时无言以对,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暧昧起来,可我却生不出任何旖旎心思。
见我不说话,韩溪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又道:“明天忙完了,就回江津么?”
我点点头,顿了顿,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不想欺骗她,如果我做出那个选择,可能我就要留在重庆了,而那样的话,我想我和韩溪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留在重庆帮舒夏等于是掐断了我和韩溪可能存在的未来,我不可能继续拖着她,她也不应该继续在三心二意的我身上浪费时间与精力。
正踟蹰着该如何把意思表达清楚,韩溪却一语中的,道出了我的为难:“你是想留下来帮她?”
我尴尬地僵在沙发上,半晌才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咬咬牙,我起身走到床边拿出了那封遗书,摆在了茶几上:“这是舒建生留下来的遗书,虽然我没有看过,但我已经大概知道里面的内容了。舒建生想把盛华集团的股份暂时转交给我,我还没想。”
韩溪闻言白皙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了一些,她定定地看着遗书,手指抖动着,像是想要伸手去拿,却又无比畏惧。她自然明白我的决定对我们的关系造成的影响,或许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结果真的说出口,那种难以接受的感觉我很能理解。
我有些不忍看她,我感觉自己的话就像一柄利刃在伤害她,对于这个曾经属于我的姑娘,我充满了歉意和愧疚。可我想要帮舒夏已经并不是为了爱情,更多的是出于责任,我觉得这是舒建生转交给我的责任,我应该承担起来,尽管这样会让我伤害很多人。是的,很多人,除了韩溪,我可以想象,我爸妈知道这件事后会多么的失望。
我不知道,自己在和韩溪的对话中,心底已经做出了选择,我开始从犹豫接受还是拒绝,变成了担心接受之后的后果。
韩溪没有说话,怔怔地坐了很久,然后双眼无神地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门口,我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可她恍若未闻。站起身来,我想要追上去,但迈出几步后,我停了下来。对她的纠缠只会让她承受更多的伤害,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安慰她的人!
我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听着电梯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依然望着门外。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对于韩溪,我也并没有做到真真正正地放下,尽管我一直都想做到这一点,这也是我和舒夏分手后她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没有拒绝的最大的原因。可这一次,我们又一次错过了,我想,这次的错过,一定就是一辈子了。
胡思乱想中,失去焦距的视线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模糊身影。回过神来,我发现舒夏正站在门口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