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当空,子爵府依然灯火通明。贵族们已经不限于会客大厅,开始三三两两地在外面广场上闲谈着,仆人们来来往往,递送着各种食物饮品。
在东北角一个略微昏暗的角落,这间庭院的主人比福·温丝莱特子爵大人佝偻着身子,像一匹霜打的茄子一般,恹恹地站在那。与他相对而立的是他唯一的女儿安妮。
“你既然知道她和霍恩贝格家族的关系,为什么还要跟着她。你知不知道……”
“父亲,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老师好歹是她们家族的天之骄女,关系没有那么紧张的。”安妮说道。
“可是我听说,你老师已经被赶出家族了,此事如果在格雷瑟人尽皆知,你老师就要为了霍恩贝格家族丢失的脸面而付出代价。”比福老迈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和老师在一起。妮雅老师一个人支撑着整个学院,一心想把学院好好做起来。只是我。。。我的天赋不好,帮不到老师什么忙。”安妮的眼里泛起泪花,“可是老师从不怪我,当年在格雷瑟,我们走遍了这么多个学院,都被人家赶出来,只有老师要了我。不管老师如何的处境,我都要和老师一起面对。”
比福看着女儿坚定的神情,几乎发出呻吟般的叹息,他无力地说道:“可是这代价,是你承受不起的啊。”
“……你老师她最坏也不过是向家族屈服,回去接受家族的安排。而你,就算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又哪会在乎呢?”
“老师会在乎,如果。。。父亲,如果未来有什么危险,老师会和我一起面对,就算无法逃过,那也就这样吧。”安妮擦掉眼角的泪水,转身走开,只留下比福·温丝莱特衰老的身子兀自立在那里,像这未消的雪一样冰凉。
安妮提着裙摆,匆匆行走,父亲的话依然回荡在脑海中。她有何尝不知道老师的艰难处境,家族里和老师同一代的嫡系子弟们,多少人都恨不得把妮雅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好减少对家族资源的竞争。妮雅老师性情刚烈,在家族里树敌无数,除了老师的少数几个至亲,其他的叔叔伯伯哪一个不是对着老师的天赋眼红不已。
安妮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下来了,她伸手擦了擦眼角,忍不住又轻轻地抽泣起来。
“哟,我们大魔法师的好学生怎么哭了。”
一个清冷的,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安妮抬头一看,一身酒红礼服的凯莉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冷冷地看着她。
“我哭什么不用你管。”安妮说道。
“呵呵,你们在格雷瑟待不下去了吧。所以跑到纳安来,我听我父亲讲,你们是来纳安招生的,还真是可怜呢。格雷瑟的魔法学院不都是贵族上赶着用钱来学魔法的吗,怎么到你们那,就要可怜巴巴地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招生了。”凯莉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
“……如果我把你老师的处境和今天到场的贵族们说道说道,你说你们能招到一个学生吗。哈哈,真是可笑的学院,不会就你们两个人吧。趁早解散了算了,不要到洛伦来丢人现眼了。”凯莉说到最后,甚至带了一丝恨意。
安妮咬着嘴唇,愤怒的火焰在胸膛燃烧,但却有一丝悲凉在心底悄悄滋生,庞大的霍恩贝格家族,注定了老师悲惨的结局吗?
安妮突然想到,老师如此想要把学院做起来,难道就是想要对抗霍恩贝格家族吗?是的,老师一个人,一个大魔法师,力量还是太单薄了。
可是。。。
安妮想到自己平凡的魔法天赋,不能给老师助力,反而处处成为老师的拖累,心里一急,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似乎连凯莉都被吓了一跳,她鄙夷地看了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安妮,心里似乎突然变得轻快了许多,她眼珠子一转,转身进了依然喧闹的会客大厅。
会客大厅向左,穿过幽深的走廊,这边早已没有其他人,安妮蹲在柱子边,低低地啜泣着,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般落下来。所有人都不看好妮雅的结局,像看笑话一般看着她们师生两人。
“诶,你怎么哭了?”
“要你管!”安妮大吼一声,把脸埋在大腿里。顿了一会,她仿佛突然才反应过来,猛地一转头,只见赵野正站在她斜背后看着她。
安妮一见是赵野,脸上的眼泪兀自没有搽干净,便装作一副凶巴巴的样子说道:“你走开,小心我用火球砸你。”
“你忘了我会让火球消失。”赵野说道。
安妮一怔,突然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捧着小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来,她呜咽着自言自语:“学到现在只会放一个火球,连自己家的仆人都可以欺负我,呜呜呜……”
“额……”一时间赵野竟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曾想娇蛮的大小姐此刻哭得那么脆弱,看着她蹲在那的身子,仿佛背负了什么委屈。
“嗯……那我走了,你一个人慢慢哭。”
“你站住。”安妮扬起小脸,美丽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她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说道:“我饿了,你帮我拿一盘牛排过来。”
“牛排已经没有了,现在厨房正在现做呢。”
“那你随便给我拿点什么过来吧。”
不一会儿,赵野便端着一盘食物过来,几块糕点搭配水果,还有一杯鲜红的果汁。
安妮接过盘子,细细地吃了起来。赵野索性也蹲在旁边,看着她吃。
“我的书是不是你拿掉了?”安妮突然问道。
赵野一惊,有一种被抓现行的窘迫,他支吾着说道:“不......不是,额,是……是我拿的。”
赵野满脸羞惭,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人生中第一做贼就被事主给抓了个正着。赵野心想,她会不会因此把我给开除了。
在赵野胡思乱想之际,安妮吃掉了最后一块糕点,她侧过脸看着赵野,说道:“哼,我还以为你很老实呢,身为仆人,偷主人家的东西,按照帝国法律,鞭刑四十下,并且义务劳动两年呢。”
“那……那我还给你,我现在就去拿……”赵野站起身说道。
安妮看到赵野窘迫的样子,格地一笑,摆摆手,说道:“算了,那本书我送给你了。”
赵野“啊”了一声,有点意外,他坐在安妮的旁边,不好意思地说道:“谢谢你,那本书,我还挺喜欢的。那天我看你忘在那了,就拿回去看了一下,之后……”
“你识字啊?”安妮打断了赵野。
“啊?嗯,我识字。”
安妮转过头看了一眼赵野,说道:“你这个仆人还挺有意思的。”
“怎么有意思了?”
“你识字,就很有意思了,我还没见过识字的仆人呢。还有,你还敢和我顶嘴。”安妮突然皱起鼻子,做出凶巴巴的表情,说道:“这要是别家的主人,就有你的苦受的了。”
赵野立马给了安妮一个白眼,说道:“如果不是我有点小办法,就被你的火球烧死了,你比别家的主人更恶毒。”
“哼,那天我只是想吓吓你,你往旁边躲一下就行了,哪知道你像个傻子样站在那,还把我吓一跳呢。”那个疑问又浮现在安妮的脑海里,她问道:“你到底是怎么让那个火球消失的?”
“无可奉告,这是我的秘密。”
“哟,难不成你还是个圣魔导师,微服私访到我家体验生活来了。”安妮不屑道。
赵野笑道:“这都被你发现了,看来我的身份最终还是暴露了。”
安妮白了他一眼:“你要是圣魔导师,那我就是法神了。”
赵野看着安妮的小脸,只见这女孩儿大大的双眼慵懒地眯着,像一只可爱的猫咪,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委屈和伤心,他不禁问道:“你刚才……哭什么?”
安妮余光瞥了赵野一眼,说道:“这是秘密,无可奉告。”说完,她站起来:“我要进去了,老师该要找我了。”
赵野看着安妮离开的背影,突然觉得他的小女主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恶了。他轻笑一声,亦往大厅而去。
安妮走进大厅,两眼张望着寻找妮雅,却发现周围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不寻常。
她一下子便看到了凯莉,那身显眼的酒红色礼服吸引着许多人的目光。只见凯莉正和一对母子讲话,那母子二人惊奇的目光时时看向另一边的妮雅。
随后凯莉又找上了另外一对父子,那个父亲的表情更是夸张,甚至有些惊恐地看了妮雅一眼。
安妮不知道凯莉在那嚼什么舌根,她到了妮雅旁边,唤道:“妮雅老师。”
妮雅回头一看,笑道:“安妮,你去哪了,怎么脸上脏兮兮的。”
安妮小脸一红,说道:“老师,可以开始了吧。”
妮雅脸色一正,点了点头,迈步走向了中间临时搭建的小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