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醒过来的时候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被蒋熙元轰到这里睡觉的。而她竟然还真睡着了。
“醒了?”蒋熙元声音传来,夏初一骨碌就爬了起来,腿一麻,又跌了回去。
蒋熙元从公文上移开目光,笑意浅淡地看了看她,“瞧着好多了。”
夏初眨了眨眼睛,果然觉得视野清明开阔了很多。她小幅度地伸了个懒腰,“我睡了很久?”
“一会儿而已。还难受吗?”
不问还好,一问,夏初心里那股苦涩便又漫了上来。也许是睡了一觉的缘故,此时又恍惚觉得苏缜的道别像是自己做的一个梦,隔出了一点不真实的感觉。她稍稍地低了头,背过身去把蒋熙元的长衫慢慢地叠了起来,平整地放在了榻上,清清嗓子道:“我不难受。”
丫头醒了,熟睡时那柔软又乖巧的样子便悉数收了起来。蒋熙元弯唇默默地笑了一下,觉得有点遗憾。
“早起吃饭了吗?”他问她。见夏初摇头,蒋熙元便扬头用下巴指了指茶桌的方向,“那有小点心,你先垫垫,离午饭还有些时候。”
夏初回头看了看那碟子点心,松软粉白地堆了一碟子,她走过去捏起一块来,又摸了摸茶壶,热乎乎的。她唇角稍稍一撇,眼眶有点发热。
“大人。”夏初咬了一口点心,连同喉咙里酸胀的感觉一同咽了下去,“如果刚才我推门走了,你真的会把我踢出府衙吗?”
“不是没可能。”
她低声笑了一下,不信,“昨天不是还说不会不管我?”
“踢你出府衙又不等于不管你。”蒋熙元低声说着,瞟了她一眼,重又拿起了桌上的公文,片刻后似是无奈般地浅浅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还真想把你踢出去,你真让我头疼。快吃吧。”
常青那边奉了蒋熙元的吩咐,去德方班带汤宝昕来府衙,这一走就是一个上午。府衙离德方班不近,但再远也是在城里,慢慢蹓跶着一个时辰也能走个来回了。
夏初在府衙等得心急火燎,一直等到过了午时还没见人,便想要出去看看,刚走到捕快房外的廊庑下,就听见常青喊她。
夏初回过头去,有点不满地说:“回来了不说过来找我。你干什么去了?带个人带了这么长时间。人呢?”
“这才刚回来,把人先带去班房等着了。头儿,我得先跟您说说这事儿。”常青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夏初先回捕快房去。
“怎么了?”夏初一边问着,一边与常青转身回了屋。
进得屋去,常青揪着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放低了点声音道:“我早上先去了关家问了问曼哥,曼哥说他打听了,关五公子四月三十晚上没出去。”
“你的意思是嫌疑能排除?”
“能吧。我觉着,他与汤宝昕起了冲突,要报复也该报复汤宝昕才是。不过我叫曼哥留意着了,要是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就再给咱们报上来。”
关五公子杀月筱红的动机并不强,这与夏初想的倒是也一致,便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便先留意着就是。怎的,这点事耽搁这么久?”
“不是,主要是耽搁在德方班了。我去的时侯汤宝昕正在院里跪着,外衣都给扒去了,穿着中衣,身上瞧着是给打了的。”
夏初一惊,忙问道:“打了?怎么回事?”
常青说到这便恼火地叹了口气,“就是那个蓝素秋!您跟大人问过他之后,他便到处与人说四月三十晚上汤宝昕与月筱红吵过架,保不齐是半夜回来害了月筱红的性命。程班主和章管事正上火这件事,就揪着汤宝昕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汤宝昕不认,还与程班主顶撞了起来,程班主便让人把他按在了院里,动了规矩。我去的时候还闹着呢。”
“私设刑堂还了得?!”夏初一拍桌子,“府衙都不许刑讯,德方班倒比衙门还嚣张。”
“这还不算什么。”常青说的口干舌燥,抄起茶壶来到了杯水,咕咚灌下去,抹了抹嘴继续道:“月筱红的灵堂要摆到头七,眼下还有不少戏迷去吊唁,今天班子里头审汤宝昕,就被去吊唁的戏迷知道了。这下子好了,一帮人呼天抢地的嚷嚷,说要亲手宰了汤宝昕以慰月老板在天之灵。”
“放屁!月筱红到底怎么死的府衙还没个定论,他们瞎捣的什么乱!”
“谁说不是呢。”常青也很无可奈何,啧了一声说:“可他们不管这个。我去了就围着我问我为什么让凶手逍遥法外,问府衙是干什么吃的。头儿,我把汤宝昕带出来可是费了老鼻子劲了,差点就被围殴在德方班的门口。就现在,还有戏迷在府衙门口等着呢。”
“等什么?”
“等着府衙升堂审案啊!章仁青也跟着过来了,他说来龙去脉他知道的比较清楚,要是升堂的话他能做个人证。”
“什么就升堂审案!眼下连个眉目都没有呢。”夏初皱了皱眉头,心里暗悔自己问完话后没叮嘱蓝素秋两句。她倒是把他当个男人看,没想到这伪娘如此八婆。
“我也这么说,但没人听。”常青摊了摊手。
“行吧,先去问问再说。”
常青点了点头,跟着夏初走出了捕快房,“头儿,我先去吃点东西,饿死了。”夏初挥手让他去了,自己直奔班房。
班房里,章仁青在墙边的凳子上坐着,脸色很是不好看,汤宝昕则贴着对面的墙站着,头发有些蓬乱,低垂着头。
听见夏初进来了,汤宝昕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一言未发,苍白的脸上唯有双目通红,倍显颓丧。
夏初一看那双眼睛,不禁心有戚戚焉地充满了同情。想想月筱红又想想自己,看着汤宝昕便联想到了苏缜,竟觉得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生离与死别之差罢了。
章仁青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对夏初拱手见礼,道:“官爷,我是来升堂作证的。月老板被人谋害一事,德方班已经私下里查过一遍了,事情我这都清楚,您尽管问就是了。”
夏初转头看着他,冷嗤了一声,慢悠悠地道:“章管事好本事,不过一天的工夫就把案子查清楚了,夏某佩服。”
章仁青听夏初这话音不对,自知是心急说错了话了,不禁默默地擦了把心头冷汗,陪着笑道:“在下没别的意思。只是事情出在德方班,人头熟悉,问起来方便一些罢了,谈不上查案。月老板的事还要仰仗官爷做主。”
夏初把卷宗扔在桌上,拉了把椅子坐下,“那就请章管事说说,您都查清楚什么了?”
“是这样的。”章仁青漱了漱嗓子说道:“蓝素秋那边说与您交待过,四月三十晚上这汤宝昕曾经去过月老板房里,两人还吵了起来。后来这事儿在班子里传了开,与汤宝昕住在同一屋里的老五便与我说,那天晚上汤宝昕戌时回了屋里,可躺下之后没一会儿又偷偷地出去了。”
“出去了?”夏初听完转头问汤宝昕,“有这事儿吗?”
“有的,他之前是认了的。”章仁青道。夏初瞟他一眼,觉得章仁青的态度似乎十分急切,心中便存了点疑惑,冷声道:“我在问他,章管事稍安勿躁。”
汤宝昕那边仍是低着头,反手抹了下鼻子,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出去干什么去了?”
汤宝昕稍稍抬头,垂着眼皮闷声道:“我心里头烦闷,去后院厨房偷了壶酒,喝酒去了。我没有去找小九,更没害她。”
夏初这边还没开口,章仁青又抢着说道:“我们问他他也是这么说的,可他说是喝酒去了,又没人瞧见,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还不是由得他胡编。”
夏初有点烦,皱了皱眉头问他:“那章管事觉得他是做什么去了?”
“定是悄悄溜进月老板房里,下了毒手的。”章仁青哼了一声,“今早把他押在院里问话时,还有班子里的孩子说半个多月前就撞见过他与月老板吵架,孩子童言无忌自是不会说谎。问他有无此事,吵的什么,他又不肯明说。这汤宝昕言语支吾,必然心中有鬼。”
夏初无可无不可地扯了扯嘴角。汤宝昕语焉不详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吵的什么说明白了,恐怕月筱红的女儿身也就藏不住了。
只是章仁青不知道这件事,程班主却是知道的,可却也没帮汤宝昕说话,不知道是怎么个心思。心里头想着,便提笔记了下来。
“章管事挺笃定?拿您觉得汤宝昕是如何杀害的月筱红?”
“这……”章仁青顿了顿,“这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我们在班子里动了规矩,他却嘴硬不肯说。还要仰仗府衙详审。”
“你的意思是让府衙替你们德方班打他几板子,打到他认了罪行为止?”
章仁青有几分不解,犹豫着说道:“这府衙的规矩我们自然是不懂的。但也听说这犯事之人往往不打不招,总得要吃点苦头才晓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