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上前对初宁和素锦瑶略躬了躬身子,有些为难地说:“两位小姐,宫里向来都是这个规矩,不能被这只空狐认可的,是不能进入内庭的,两位小姐……”

初宁本就不想在这时候再做什么内神官,她知道姬重光很快就会离开东齐,正好她自己也想到晋国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当年往事的线索。听见侍卫这么说,她转身便要走。

刚走出几步远,身后便传来一道温柔和煦的女声:“要是连素音家送来的小姐,身上都有邪祟,恐怕整个临都,没有人是干净的了。”

有人走过来,还没近身便闻得到扑鼻的梅花香气,想必是用了上好的熏香。初宁用余光瞥见地上绣着水波云纹的裙角,便猜到了来人是谁,立刻调整情绪,回身时便已经带上了几分毫无瑕疵的笑意,叫了一声:“姨母。”

素思容十分亲近地牵着她,又走过去也拉住了素锦瑶:“我早先已经得了王上的准许,今天可以带你们两个到我的宫里来,一起吃一顿便饭,顺便跟安儿叙叙家常。等了许久也不见你们来,只好亲自来迎你们了。”

侍卫还要上前阻拦,素思容步子不停,看也不看那侍卫一眼,只甩下一句话:“宫里的规矩,是留宿的外人必须经过空狐的认可,这里都是从灵雀台来的准内神官,个个术法高超,空狐辨别不出也不是没有可能。你们与其一味阻拦,不如好好学学,规矩究竟是怎么定的。”

素思容说话的口气很温和,不像王后那么不怒自威,也不像小卫夫人那么妖娆妩媚,可侍卫却不敢轻易惹她不快,眼下情形尚未明朗,任何一位公子都有可能成为新的太子或者下一任的齐王,生有子嗣的妃嫔,一个也得罪不得。

初宁被她软绵绵的手拉着,只觉得那股香味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子里,香得有些甜腻太过了,闻久了有些头疼,可要转头躲避遮掩,也未免太不礼貌。

心里的念头刚这样转了一转,素思容已经回过头来,笑容得体地对她说:“王上年纪大了,上了年纪的人口鼻酸涩,总觉得闻不出什么好味道来,我试过十来种熏香,只有这种,王上是最喜欢的。”

初宁见她对自己耐心解释,只好应声说道:“我对这些东西不在行,分辨不出好坏,王上喜欢的,想必一定是好的。”

素思容带着她们两个一路走过来,沿途恰好经过哪里,便向她们解说一番,连带着也算帮助她们熟悉宫里的环境和规矩。素思容在宫中十几年,未曾得到过齐王特别的宠爱,但也从没犯过什么错处,当初素家选中她做入宫为妃的人,便是看中了她这份擅长体察人心的机敏。

可是在这样的人面前,初宁却有些不自在。这一路上,但凡她的心里刚刚想到点什么事,素思容便会立刻或解释或开导,好像能随时窥破她的心思一样,可只要初宁接着说上点什么,即便是敷衍应付的话,素思容也总是亲切得体地微笑,好像跟她相谈甚欢一般。

素思容实在太小心体贴了,即使她此刻身份尊贵,又是这两个小姑娘的长辈,仍旧仔仔细细地揣摩她们的一颦一笑,然后及时地送上安抚的话来。初宁见多了傲慢的人、泼辣的人、阴损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素思容这样的。

绕过上一回惹事的藏书楼,素思容的寝宫便到了,有素音家的出身支持,她一入宫便封做夫人,宫室的位置比小卫夫人还要好些,前面是开阔的荷塘,夜里十分清凉。

姜呈安已经等在素思容的寝宫门口,见她们回来了,上前先向素思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转身对初宁和素锦瑶略略欠身,算是打了招呼,动作神情上很客气,人却不说话。初宁和素锦瑶还了礼,跟着素思容进入内殿。

室内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饭菜,四人席地而坐,小婢子上前在他们面前的小案上布菜。素思容一面不停地叫她们两个多吃些,一面随口问问家里的情形。佳音和安康公主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瞒也瞒不住,初宁便拣要紧的对她说说。

素思容听得微微皱眉,却并不接话,她不像其他任何人那样,劝说素锦瑶接受真正的生母或是接纳安康公主的养育之恩,仅凭这一点,素锦瑶对她的印象,便已经好了很多。

菜安排得差不多,侍奉的小婢子便知趣地退下去,室内只剩下他们四人。

素思容取过帕子擦了擦指尖,对初宁和素锦瑶说:“跟你们叙旧倒是其次,先带你们来这,是因为有些事情,想提前告诉给你们知道,免得你们踏进了别人布好的局,还不自知。”

初宁见她神色严肃,知道她这次不是故意示好,是真的有事情要提点自己,便停了筷子抬头来听。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王上的身子不大好,所以才紧急从灵雀台选了一批准内神官进宫,替王上祛除邪祟,”素思容叹了口气,“可这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自从前太子死去以后,宫里就一直不太平,近来越发夸张,甚至闹出了人命。”

初宁盯着素思容的脸,一时不明白“闹出人命”是什么意思,宫里任何一位贵人去世,都是了不得的大事,绝对没有可能隐瞒得住。

素思容在她们两人的脸上扫了一眼,把她们各自的神情尽收眼底:“今晚安顿好以后,估计明天就会有人通知你们,所有新来的准内神官,都要分派到宫中各处去值夜,遇到任何怪异的情形,都要禀告王上。因为过去几个月里,宫里已经死了好几个宫女,杀人的凶手却一直找不到。王上因为这件事大动肝火,病情也越发重了。”

初宁和素锦瑶虽然不和睦,这会儿也忍不住互相对望了一眼,因为这消息实在太过令人震惊。如果不是今天素思容及时过来,把她们两个带走了,她们多半会跟门口的侍卫发生争执,那么她们无法得到空狐认可的消息便会流传开,如果宫中再有离奇的事情发生,其他准内神官为了自保,多半会把矛头最先指向她们两个。

这一批的准内神官,差不多都是东齐名门世家里最受重视的小姐,如果这些小姐在王宫内互相攻讦,必定会引发世家之间更深的矛盾。

有宫女丧命的消息,一直封锁得很严,素思容也只能知道个大概,无法提供更多的内情。素思容预先问过齐王的意思,可以准许初宁和素锦瑶在她的寝宫中住上一晚,然后再遵从宫中的分配,去奉命值夜的地方。

用过饭后,姜呈安便向素思容跪拜告辞,返回自己的寝宫去了。有婢女进来,带着初宁和素锦瑶,去准备好的卧房。

这一晚初宁几乎没怎么睡着,翻来覆去想着素思容的几句话。如果只是宫女丧命,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宫里仅是被贵人们责打而死的宫女,恐怕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能引起王室如此恐慌的,一定另有原因。

第二天一早,王后身边的管事宫女便来传信,初宁被分到小卫夫人宫中,素锦瑶仍旧留在素思容这里。初宁只当素思容还是偏爱素家这位掌上明珠似的大小姐,倒也不意外,想着小卫夫人也算是个熟人,去她那里也算不错,唯一的问题,便是不知道如果小卫夫人提起要走忘欢的事,该怎么对她说。

谁知道,初宁一进了小卫夫人的寝宫,就被小卫夫人直接拉进了内殿,根本一句话也不提忘欢的事。小卫夫人屏退了左右侍奉的宫女,叫奶娘抱走了玉喜,这才神神秘秘地对初宁说:“我花了大把的钱财,特意打点了一番把你要到这来,你听说了没有,宫里近来死了好几个宫女,从灵雀台召你们进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别人我不放心,你跟我好歹算是旧相识,我只相信你不会害我,让我和玉喜好歹保住性命。”

初宁没料到小卫夫人被吓成这个样子,便向她打听些细节。

小卫夫人压低了声音:“说起这事,还有另外一桩秘密要告诉你,其实王上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可是他不死心,非要延年益寿、与天争命。后来有人给他进献了一个方子,就是在灵雀台跟你比试过的那个,巫起,要用特定时辰出生的年轻女子,以命续命。这事情,宫里其他人也不知道,我陪伴在王上身边的时间最长,才能够听说一些,这些暴死的女孩子,其实都是选给王上用来续命的,以宫女的名义选进来,不那么惹人注意,可是还没来得及用,便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