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向来偏袒小卫夫人,但凡她有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会应允,除了小卫夫人近来确实得齐王宠爱之外,还因为她这个人最会撒娇撒痴,要是齐王不答应,就会变着花样地百般哀求,闹得人最后不得不依了她。

自己枕边人那点心思,齐王当然也是清楚的,王座之上的丈夫老了,想给自己未来找个依靠,只要她们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齐王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他想着忘忧和忘欢近来就住在小卫夫人宫中,也没听说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便顺着话说:“忘欢还小,既然没有生母,就让他的姐姐替他决定吧,住处而已,又不是正式开府建院,喜欢哪里就住哪里吧。”

齐王这样发了话,众人的目光自然转向了忘忧,小卫夫人满目慈爱地看过去,心里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初宁想着齐王后似是而非的话,总觉得她不可能只用几句话吓唬自己,要是忘忧真的闹出什么花样来,她一定还有别的手段整治她们两个,于是端起酒樽遮掩,对着忘忧做了一个“走”的口型。这种情形,他们姐弟两个无论如何不能继续留在小卫夫人宫中了。

可忘忧仍旧是那副冷漠到极点的样子,她看见了初宁的口型,稍稍沉吟,说到:“这宫里处处都是我和忘欢的家,一时也不知道该选哪里好,不如就抽签好了,抽到哪里住哪里。”

这话听起来毫无问题,也符合忘忧一贯的性子。初宁与她四目相接时,看见她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意味。忘忧的意思也很明显,这是初宁要查看往昔镜才惹出来的事,那么就该初宁想个办法解决。

初宁知道忘忧向来就是这个样子,表面上不肯吃半点亏、不会跟任何人亲近,内心里却什么事情都抗得下,否则在齐王后面前,她也不会是那副被绑住的模样。她不置可否地笑笑,隔着一桌子杯盘狼藉,朝忘忧做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大殿正中,宋姬已经叫人取来了写着各处宫室名字的木牌,那些牌子是平常宋姬自己用来做记录的,清点物品时从哪处宫室里搬出来的,便放在一起挂上块牌子,免得混在一起。那些木牌子有新有旧,小孩子必定喜欢颜色鲜亮的东西,写着小卫夫人宫室的那一个,是最破的,又放在角落里,宋姬想必已经打算好了,让忘欢亲自来抽取,从这么多木牌子里面,拿到小卫夫人那一个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卫夫人扭着快要弯成一根柳条的腰肢,转身从玉喜手里接过了一只毛色纯白的小猫:“既然要抽签,叫人来抽也没意思,不如就让玉喜养的这只狸奴来抽,它叼走哪一个,忘忧和忘欢这两个孩子,就住到哪里去好了。这不过是玉喜养着玩的一只普通小兽,不通人言,谁也不用担心在里面动手脚。”

她把媚眼向着宋姬一飞,故意问道:“你说是不是?”

宋姬尴尬地笑笑,应了声“是”,又转向齐王说道:“王上,毕竟是决定一位公主和一位公子的住处,让一只狸猫来抽签,会不会太过玩笑了?”

齐王对忘欢住在哪里并不关心,不过是不想直接拂了小卫夫人的意而已,此时天色渐晚,齐王想起每日用药的时间快要到了,心里有些不耐烦,便说:“既然抽签,谁抽都是一样,狸猫便狸猫吧。”

小卫夫人得意地用手指在耳边一转,带得耳朵上垂着的东珠耳坠子也跟着滴溜溜地转了一圈,那只猫是玉喜已经玩熟了的,平日里闲极无聊时,她也会逗弄几下,只要做个手势,它便会扑过来。

初宁一声不吭地看着这些人你来我往地布下自己那点小算计,对忘欢的争夺,已经摆到台面上来了。此时忘欢无论选择哪里,都不妥当了,如果坚持住在小卫夫人那,齐王后不高兴是一定的,如果去了宋姬安排的地方,小卫夫人也会怪这孩子不识抬举。

深宫之中,要顺利养大一个孩子很难,可要让他悄无声息地夭折,方法可就多了。从她把忘欢带到宫宴上的那天起,他就不再是一个没人关注的失宠王子了。

有宫人把那只小猫交到忘欢手里,忘欢抬手在它头顶上摸了一摸,接着手臂一张,便放了出去。

与此同时,初宁塞了一块东西在明瞬口中,贴着它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接着在它屁股上用力一戳,说道:“快去!”明瞬两边腮帮都鼓囊囊的,摇摇晃晃地飞出去,绕到齐王身后,把嘴里含着的东西,吐在齐王脚下。

大殿里的人,都牢牢盯着那只小猫,小小白白的一团,撒开四脚就朝着小卫夫人的方向奔去。它路过那些木牌时,伸出爪子似乎想要摸上一摸,终究还是径直跑向了熟悉的主人。

小卫夫人笑得更加得意,张开双臂示意那只小猫可以跳上来,她连等下的说辞都已经想好了,看来留住忘欢不成问题。可那只小猫忽然转了个方向,没有跳上小卫夫人的手臂,而是一头扎向了齐王,脑袋不住地往他袍角下面拱。

离得最近的宋姬和小卫夫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小卫夫人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跪下去,想把那只小猫抱走。可那只猫却像着了魔一样,任谁抱都不肯走,两只前爪死死地扒住齐王的袍角。

初宁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一切,只是抬手在明瞬光滑的脊背和圆鼓鼓的肚子上,摸了几下。方才明瞬丢在齐王脚下的,是一块烤得正好的酥鱼,既然说了是普通的小兽,那么理智便会很有限,主人的召唤哪里比得上到嘴的美味来得实惠?

小卫夫人连拉带扯,终于把那只小猫给扣在了怀里,站起来时吓得腿都软了,她所倚仗的,不过是齐王的一点偏爱,要是惹恼了齐王,那就得不偿失了。那只惹了祸的小畜生,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用一只前爪沾着口水洗了洗脸,那块酥鱼已经进了它的肚子。

大殿内静得几乎叫人窒息,谁也不敢胡乱开腔,忘欢的童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带着一派天真:“给我和姐姐选好住处了么?”

齐王后直到这时,才靠近了齐王,低声说了一句:“王上,也许这便是天意,我记得忘欢这孩子好像是阳日阳时出生的,又是童子男……”

宫里的内神官早就说过,齐王的身体大不如前,除了用药之外,还要多多接近阳气的滋补,避免阴气的侵扰。当然,这话的本来意思,是要叫齐王多到户外活动,少接近女色,只是齐王一直不愿意听罢了。

此时王后的曲解,正好如了齐王的意,他朗声大笑,招手叫忘欢过来,把他揽在怀中说:“已经选好了,以后你就跟寡人住在一起,寡人得空时,亲自教你写字。”忘欢乖巧地伏在他膝上,这件事,也算是皆大欢喜。

初宁与齐王后的目光,在半空中无声地相接,又各自转开,显然齐王后对她此时识时务的举动,还是满意的。初宁也忽然明白了齐王后的选择,比起那些已经成年的儿子们,这么一个幼小的孩童,的确更容易获得年迈父王的偏爱。

比如方才那句话,别人问出来便是揣度上意、心怀叵测,一个年幼的孩童问出来,便是童真可爱。

宫宴散时,已经很晚了,小卫夫人惊魂未定,也顾不上跟初宁说话,安排人收拾了忘忧和忘欢的东西,送到齐王住的正殿去。

初宁回到家时,却没料到家里还有一场混乱等着她。

自从安康公主离开了素音世家,家里的吃穿用度就没有人集中安排了,因为日子不长,仆从们仍旧像陀螺一样,按照原本的职责各自采买、打扫、规整。遇到需要能当家做主的人裁夺的事,仆从们便会自己估摸着轻重缓急,去问素遇或是问佳音夫人,大家看着素遇的意思,这位佳音夫人,多半会是下一个当家主母。

一来二去,有人就耐不住了。素家的另一位小姐,素千羽,跟仆从挑三拣四地发了几回脾气后,终于瞅着素遇不在家的机会,把事情闹开了。

按照素千羽自己的想法,素遇是嫡出的儿子,她的父亲素衡也是,要是素衡不是长子,可素遇也不是,怎么素遇就成了家主呢?连带着,素锦瑶也成了风风光光的大小姐,吃的用的,都比她好上不少,有什么珍奇异宝,都可着她先挑。

现在素锦瑶的公主母亲不在了,来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佳音,仍旧踩在自己这一房头上。素千羽不服,她要撒气闹事,把佳音从当家主母的位置上赶下去,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便亲自来做这个当家的人。未出嫁的女儿当家理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要挑事,最方便的便是说自己丢了东西,吵嚷到佳音面前,要她出面给自己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