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还记得,那你为何不信她?"独孤臣皱眉看着明轩帝:"朝中除了轩辕启都,再无人能与你对抗,而轩辕启都是顾凉月亲手废掉的,她没有理由再为谁出卖你。"

闻言,轩辕子离侧头看向独孤臣,眼眸里落了一湖幽暗的波光,淡淡地道:"理由我不知道,但是那封信,三哥相信了顾凉月,让她拿来给我。但是结果就是,那封信被调了包,三哥的亲笔信到了父皇那里。祁御,你要我如何信她?"

祁御是独孤臣的表字,轩辕子离很少这样唤,但是一旦这么叫他,独孤臣知道,帝王的心情一定是差极了。

三王爷是帝王最尊敬的兄长,也是力排众议支持他登基的人。大皇子废了以后,朝中对轩辕子离的非议声很大,尤其是护国公,几次大殿之上明指轩辕子离是幕后黑手,虽无证据,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当时对轩辕启都下手,获利的人只有轩辕子离。

先皇其实很看重子离的才华,有意让他继位,可是朝中阻碍太大,当时的轩辕子离也没有任何的功劳,名不正言不顺,无法立为太子。眼看着朝中动荡,几处势力蠢蠢欲动,三王爷便出了下策,有意挑起边关战乱,让轩辕子离趁机立功,好顺利继位。

这样的手段在皇家来说算是很平常的,若是没有书信证据,先皇也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惜,三王爷的亲笔信交给了顾凉月,却当着朝廷重臣的面出现在了先皇的书桌上,据说丞相是看了那信件的,先皇雷霆大怒,下旨囚禁了三王爷,并且在传位轩辕子离的同时,赐死了三王爷一家。

"你有没有问过她,送信的过程里可否出过意外?"独孤臣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意外?"明轩帝的声音冷了下去,拳头在身后渐渐紧握:"她能出什么意外?能打败天绝的人,还有谁能拦得住她不成?那天她没有回王府,第二天却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不是她将信送给了丞相,又还能是谁!"

"所以你就直接囚禁了她?"独孤臣不赞同地摇头:"如你所说,顾凉月那样好的本事,做什么出卖了你还要回来?她要逃,易如反掌,为何还心甘情愿让你关着?"

帝王一顿,继而沉默。

是啊,她可以远走高飞的,但是却是回到他面前,心甘情愿被他关在地牢,也心甘情愿看他登基,自己被废去妃位。顾凉月,她到底为了什么在心甘情愿?

难不成她还真执着那可笑的报恩之事么?杀手无情,这样念恩是不是也太虚假了些?

"你连申辩的机会也没给人家。"独孤臣摸了摸下巴,啧啧道:"不过给不给都一样,冰块儿那性子,你若冤她,她半分不会与你解释,这脾气倒是和你像得很。"

闻言,轩辕子离凉凉地看了独孤臣一眼,冷声道:"你,倒很是了解她。"

嗤,能不了解么?每次冰块一受伤自己就被这主子传到府上充当大夫,他自个儿倒是不闻不问的,这一来二去自个儿可不得比这主子更熟悉那冰块儿么!现在又说什么刺儿话呢。

不过据说当了皇帝的人都要小气一些,这些话他且忍着好了。

"比起冰块儿,我当然更了解您一些。"身子往旁边的树上一靠,独孤臣又开始吊儿郎当了:"原先王府里的人都道你对王妃无情,其实陛下啊,您还是多多少少惦着那冰块儿的罢?"

两道冷光射过来,独孤臣见怪不怪地承了,笑道:"以你的性子,真不喜欢一个人,作何每次都唤我来救她?旁的御医医术也不差,顶多让她多受些苦而已。可是,啧啧,您每次都不分昼夜地传我亲自去,若是没惦着,这是个什么理儿?"

"麻烦。"

话说到到这里,帝王心里也清明了不少,眼见着独孤臣又要开始贫嘴,轩辕子离干脆一甩袖子,端着帝王的架子道:"随朕回去,你话太多了。"

"喳?"撇嘴应了一声,见着这主子脸色好了不少,独孤臣也就稍稍松了口气。

迟迟没有杀了顾凉月,轩辕子离自己心里也是在犹豫的罢。放在平时,哪里有这么容易说动他。这别扭的人,不过就是想借自己的口给他一个台阶下罢了,非得绕这么大的圈子,真是难受。

不过,顾凉月的身子,这次是真的麻烦了。但愿这主儿以后不要后悔,有时候一报还一报这种事,还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呢。

???

原王妃顾凉月被明轩帝亲自抱回了乾元宫!

时值深夜,此消息一出,六宫再无安眠。宫灯高燃,无论是金屋大殿还是僻静小轩,都是一片人影纷乱,个个主子的脸色都不甚好看,稍微沉不住气的,已经开始摔东西了。

不过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大家都懂,再怨再怒,也没有人敢这个时候赶去乾元宫。大不了就是在自个儿宫里发发火,一切还得等天亮之后瞧个究竟。

太医院的人全在乾元宫了,饶是顾凉月的命保住了,那一身的伤也不是开玩笑的,几个有经验的医女都吓得手抖,包扎都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这位曾经是王妃的主儿,如今伤都彻骨了,势必会留下一身伤疤,以后复位的机会还大么!

可是,瞧着外面帝王的脸色,着实是不好,连独孤大人都在,可见对这主子还是看重的。只是她们不明白,这前王妃怎么就落到了这种境地?

昏迷之中,许是太痛了,顾凉月闷闷地哼了一声,开始不断地呓语。额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旁边的宫女连忙帮着擦,生怕再染了伤口。

乾元宫内殿与外殿之间就一处隔断,放了帘子下来,医女在里面照顾,太医在外面整理方子。

明轩帝拿了折子在外殿看,独孤臣懒倚在软塌上打瞌睡。听得里面传来顾凉月的声音,轩辕子离手一顿,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折子。倒是独孤臣惊醒了,抬眼看了看内殿,又看了看外殿主位上镇定自若的主儿,忍不住撇嘴。

"陛下,这是哪位大人的折子?写得未免太长了些。"

帝王回神,冷冷地抬眸扫向独孤臣,抿唇不语。后者干笑两声,点头道:"您继续看,臣不打扰您。"

继续看?里面那人吵死了,怎么看?明轩帝合上折子,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看向一桌子的太医:

"都折腾了许久,怎么反倒愈加厉害了。"

拿药单子的胡太医一抖,连忙朝帝王跪下了,颤声道:"陛下,这位姑娘受伤极重,能保住命都是万幸,疼一些是自然的,微臣...微臣..."

明轩帝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大殿一时死寂,站着的太医背后都是一片濡湿,更不用说跪着的胡太医。

别看这是刚登基的新帝,不怒不笑,自有一股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饶是他们伺候了十几年的先帝,也不敢对这位新主怠慢半分。

"啧,人伤了自然得养,期间疼痛再所难免,陛下若要怒,也该怒伤人之人,怎么迁怒太医了。"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又惊又怕地看向说话的独孤臣,后者施施然地站在软塌前,依旧有些散漫的味道,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夜也深了,陛下也该早些歇着。不如将顾姑娘移去侧殿,再命人换了龙榻,也好安寝。"

帝王一顿,看了那帘子一眼,淡淡道:"大半夜那么折腾,不是更累么?朕还有折子要看,今夜不睡也无妨,你若累了,就先回府罢。"

独孤臣挑眉,终究是微微一哂,拱手道:"那臣且告退了。"

得了帝王首肯,独孤臣退出了乾元宫,打了个呵欠,再回头看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一眼,便上了出宫的马车。

天将晓的时候,几个医女终于满头大汗地拉开了帘子,太医们也是松了口气,急忙到外殿回禀:

"陛下,那位姑娘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只是身子太过虚弱,需要修养百日方可康复。"

明轩帝合上手里的折子,淡淡地应了一声,道:"嗯,辛苦了。"

"臣等告退..."

芍药将一众太医医女引出了乾元宫,眼瞧着时候不早了,四熹领了几个小太监开始准备朝服。

大殿里终于彻底安静了,顾凉月也已经沉睡,天初晓的光亮微弱而带了些凉意,让人觉得身上发寒。明轩帝站起了身子,一步一步走向内殿的床榻。

苍白如纸的容颜,映着微弱的光,竟也有些耀眼的错觉。轩辕子离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凉月紧闭的双眼,一双黑眸晦暗不明,就这么兀自站着,沉默了好一会儿。

"皇上,该上朝了。"四熹端了朝服进来,轻声道。

"嗯,更衣罢。"帝王再看了龙榻一眼,转身向侧殿走去。四熹连忙跟上,芍药引完路回来,恰好在隔断处迎上帝王。

"守好乾元宫,朕下朝之前,不要放任何人进来。"明轩帝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芍药屈膝行礼,再抬头时,已经没有了帝王的身影。整个乾元宫一片宁静,像和里面那位一起沉睡了一般。

叹息一声,芍药担忧地看向殿门外。天亮了,少不了一番风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