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无所察觉,一张柔和的笑脸分外动人:“哥哥,你朋友来了,你们怎么还站着呢?我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喝的,你们慢慢聊吧。”

她又转向花火原问:“您喜欢喝点儿什么?茶、饮料还是别的什么?”

“文秀,不用忙了。”花火原对文秀没什么看法,赶紧客气道。

“倒点儿白开水来吧,再弄点儿你们女人喜欢的零食。”明理秀却开口道。

文秀开心地抿了抿嘴,顺手从旁边倒了两杯水过来,又道:“我很快就回来,你们先聊着。”

等到实验室大门刚一闭上,明理秀立刻在花火原面前跪下来:“夫人,您有任何惩罚手段,明理秀都愿意接受,只是请您不要迁怒于文秀。她,她这辈子因为我受了很多苦,我希望能保住她后半生的快乐。”

看着跪倒屈服在自己面前的倔强少年,花火原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唏嘘。

“这里不是过家家,要发自内心的敬畏,绰号才有震慑的意义。”初见时的明理秀,明明只是一个少年,口齿却很犀利,对她丝毫不掩讥讽和不屑。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他在自己面前却变成了这样的姿态。

“所以,与其抠破头皮想什么虚脑吧唧的名头,不如好好亮出本事来,到时候保不准大家能叫你爷。”

她忍不住回想,自己是不是有亮出真本事来。

要说有,也是有的,但令他低头跪下的却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怀溯存赋予她的权势。

用强权逼迫这个少年,他能真心顺服吗?

她不这么认为。

叹了口气,她有些感伤的叹道:“明理秀,我们本来是兄弟,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明理秀深深地埋下头去:“都是我的错。但是,您应该知道,为了文秀,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花火原默然良久:“你起来吧。”

“理秀不敢。”

“文秀就要回来了,你想让她看见吗?”

明理秀震了一下,抬起头看她:没想到两人处在这样的境况之下,她还会为自己考虑,他迟疑着站起来,心绪复杂,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花火原又说:“既然你是为了文秀,那我不妨说一句——我想现在的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把文秀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里。”

明理秀震动,刚要开口说话,花火原就竖起手掌阻止了他:“我还没有说完。我知道文秀是个可怜人,我对文秀也没有什么恶意。但是,你对我做过那样的事,难道我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吗?或者你以为我是只包子,谁想捏就捏一捏,所以一直怀着侥幸,连个认错的话都不主动交待?”

“不是的!”明理秀惶急地解释,“花姐,请您原谅。我确实不后悔我的作为,但我也确实对您心怀愧疚。之所以没有向您道歉,是因为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请您相信最初胡特医对我有那种要求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我以为对您并没有任何的伤害。后来,我直接被他带到这里,才逐渐了解到我可能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但这个时候,我一步都没法离开实验室,所以,所以……”

花火原打断他:“你知道你对我有过什么伤害?说说看。”

“我想,可能胡特医取您的血样,是想把您当作实验对象。”他低声说了,又扬高声音,“不过幸好,您嫁给了大人,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胡特医的企图。花姐,很对不起您,也许我没这个资格,但是我仍然希望能获得您的原谅。”

花火原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这个聪慧的少年在实验室里发现了什么,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呢。

正要说话,文秀却回来了。

她把一个大盘子盛得满满的端过来,满眼满心都是欢喜:“您能来看哥哥真是太好了。实验室里来来去去只有两三个人,哥哥总是没日没夜地沉浸在实验中,我好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会垮掉,而他心里也会变得阴郁呢。您能时常来看看他吗?”

明理秀一声不吭。

花火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笑道:“当然,有空的话,我都会来看看你们的。对了,上次我来的时候,你还在手术台上,现在怎么样了?”

文秀面露羞涩地看向明理秀。

明理秀立刻说:“没关系,任何秘密都不需要对夫人隐瞒,胡特医也不会责怪你的。”

“夫人?”文秀惊叫。

花火原见她吃惊的样子,赶紧阻止:“就是一个绰号,你别被吓到了。”

“啊,是这样。”文秀拍着胸口坐下,“对不起,我还以为您真的是哪位长官的太太呢。”

花火原但笑不语。

文秀挺爱说话的,自言自语道:“不过能够嫁给长官也挺好的,以后就有保障了。”

明理秀有点儿尴尬,清了清嗓子说:“文秀,人家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呢。”

文秀耸耸弯眉,吐吐舌:“不好意思,我总是思路乱七八糟的。嗯,上次做了手术以后,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为什么?”

“因为,因为肚子里多了一个子宫啊。”文秀眨着好看的睫毛,细声细气地说:“听说以后会有孩子在子宫里慢慢长大,只要想想就觉得好神奇呢。”

“你喜欢吗?”

文秀点点头,浅笑中蕴含着无限的神往:“胡特医说,要是能生出孩子来,就是真正的女人了呢,而且以后会很受尊敬。如果我受到尊敬的话,是不是就没有人会瞧不起哥哥了?”

明理秀别过头去,脸上飞快的掠过一丝伤感。

花火原郑重的说:“会的。我希望你能成功。”

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她的女儿所要面对的女同胞都是这些变性女人呢。

这时,李军医来叫文秀进隔离实验区做检查。

文秀很有礼貌地跟花火原作别,经过消毒室,再换上相应的衣服才走进去。而后又回头对花火原再次挥手。

明理秀望着她,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担忧。

“一般,刚刚做了开腹手术,起码要歇几个月才能怀孕的。”她安慰他。

“不,胡特医已经在子宫内移植了受精卵。”虽然时间不长,明理秀却是满口术语了。

李军医说得没错,他的学习速度非常的快。

花火原闻言吃惊不已:“可是我听说这样做是不可以的,可能会在孕后期导致伤口裂开。”

明理秀声音低沉了下去:“没有办法,胡特医说,第一军团没有时间等待,他们需要文秀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顿了顿,他又有气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其实,不止文秀,目前已经有十几个志愿者接受了与文秀相同的手术。”

花火原默然:之所以会这么赶,只怕就是为了来年的大选。

因为娜娜会在大选之前就生出孩子,如果第一军团不能那之前让孩子面世,那就会让维克多占尽优势。

她问:“孕后期怎么办?”

“胡特医说,会拆了缝线,把子宫取出来,只在肚子上留一个洞,供子宫和母体保持联系,以便母体为子宫和胎儿输送营养。”

花火原有些骇然,这种办法在地球上可是闻所未闻:“能行得通吗?”

“胡特医似乎很有把握。”

“那子宫留在体外,文秀还怎么行动呢?”

“不行动。”明理秀说:“整个孕后期一步都不能动,无论醒着还是睡着,只能躺在床上,给胎儿做营养输送的母体,直到出生为止。”

这是纯粹把人当成了一部营养输送机。

她心里突然有点儿说不出来的难受:在她看来,这些变性女人也应该享有人权,而不是被当作发泄的对象或者孕育的机器。

而这样的事情却是由她所崇敬的丈夫的授意。

一直以来,怀溯存在她心目中几乎是完美的存在,突然沾染上一点污渍,就显得特别刺眼。

稍微恍惚了一下,她总算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你做过的事,我可以暂且记下,但是你要记住,第一军团是由我丈夫掌管,特医再有特权,在这个地盘上也不可能强过他。所以,如果以后还有什么对我下手的机会……”

“理秀永远也不会这样做。”明理秀不好再下跪,郑重的低下头。

“哪怕是为了文秀?”

“我以文秀之名起誓。”

花火原点点头:“如果胡特医还对我打什么主意……”

“我就是您的眼睛和耳朵,我会替您盯着他的。”他十分迅速的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不得不说,他是个极其聪明的少年。

“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她留下这句话,起身离去。

明理秀眼中浮现出复杂的意味:短短时日未见,她竟然已经有了几分令人胆颤的威势。

这个女人,不可小视。

他蠕动了一下嘴唇,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一定不会忘记。”

花火原刚走到门口,那门刷啦一下就滑开了。

一个人影猛地跳进来,差点儿把她撞上。

“跑什么跑,不知道这里是科研重地,不能鲁莽吗?”她不自觉的用极有威严的声音呵斥了一句。

定睛一看,这个鲁莽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胡疯子。

她气不打一处来,气势汹汹地开始挽袖子:“我不去找你,你倒自己找上门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胡封半点儿没害怕的意思,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走:“知道您迟早来找我算账,我都准备好了。”

啊?

花火原忍不住嘴角抽抽:这家伙会这么好心认罚?不像啊!他到底耍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