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沉默了一会,在顾晓咿咿呀呀的声音中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嗯,那个医院那么好,那,那是用不到我们!”
她这话说的微微落寞,其实和我的心情一样,平时我们可以刻意地去忽略那种金钱权势的差距,可是一旦出现了什么事情,那种差距就会从一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就那么直愣愣地横在你面前,告诉你,什么叫做现实!
我劝道,“妈,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要不然我再照顾那边,也照顾不过来!”我随意地敷衍着,去餐厅收拾。
菜还剩了很多,我想着放回冰箱晚上热热再吃,收拾的时候,心里莫名又生出几丝忧伤。我不喜欢这种忧伤,它总是提醒着你心里的不甘和不适,让你原本平静安乐的日子变得异常的压抑。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沉默着将一切收拾好,走出厨房的时候母亲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正打算出门,就连顾晓也加了外套。
“妈,你这是去干嘛?”我忍不住问道,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还能去干嘛,我带着晓晓去看看啊!说到底也是你和少北两个人把秦家母气成那样的,你刚刚不是告诉我少北的爸爸不在国内吗?少北又是个病号,你还指望他照顾啊!”母亲絮絮叨叨地,我看了心烦。
“妈,那边那么多特护,用得着你去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母亲气得瞪眼,“特护和家里人能一样吗?我跟你说,在有权有势的人,生了病都是希望有家里人陪着的。”
母亲的话让我微微错愕,我怔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要是不愿意去,我自己过去看看就行!你说亲家母从咱们家出去就病倒了,我不去看看心里始终不放心!”母亲对我摆了摆手,抱着顾晓去玄关换鞋子,一边换还一边跟顾晓道,“晓晓,咱们去看奶奶好不好?”
“奶,奶,奶……”顾晓的小手挥舞着,因为自己吐出的音节而咯咯笑着。
我突然间就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世俗的人,直到现在,还是带着有色的眼睛去看待裴家。生活是一面镜子,你以什么样的面孔去对待,生活就会给你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是不是,从最一开始,就是我太过敏感,太过抵触。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我从来没有把裴家的人当成是我的家人,甚至包括裴少北。
否则,在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选择一字不说地逃走。自我安慰地说是放别人自由,其实说到底,是妥协给了自己那点儿所谓的清高。
我想,母亲,还有绍翎,都应该看得出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我想绍翎当初之所以看不上我,很可能是因为,我从来也没看得上我自己过。
“晚晚,我走了!”母亲打开门,伸手拢了拢顾晓头上的帽子。
“妈,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叫住她,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拿了外套穿上,换好鞋又问了句,“医生说她是急火攻心,我们买点什么水果合适?”
母亲愣了半天才道,“去水果摊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出门打车,又转了一圈买了些水果,这才去了医院。走到楼底下的时候我给裴少北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我本来想着等一等,母亲直接抱着顾晓走了进去。我便也没有矫情,赶紧快步而行,在前面引着母亲去了绍翎的病房。
裴少北并不在病房内,这倒是让我很吃惊。
病房里绍翎一个人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母亲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顾晓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奶……”
我吓了一跳,转头示意母亲将顾晓抱出去,再一转身,就看到绍翎睁着眼看着我们。目光依旧平静,只不过神色略带疲倦。
我无比尴尬地呵呵笑了笑,“那个,不好意思,我,我和我妈来,来看看您!”
母亲见绍翎醒了,忙越过我走了进去,“亲家母,身体好些没有,你说说这些孩子,真是有够气人的!”
绍翎想坐起来,我忙转身去叫特护,却听到对方叫了我一声,“顾晚,你过来扶我一下!”
我都快怀疑自己幻听了,不过见母亲瞪着我,我赶紧快步过去将人扶了扶,又垫了软枕在后面。
“唉,亲家母啊,我知道这边特护很多,不过,再好的护士哪里有自己的家人用心。你有什么需要就跟晚晚说,这孩子虽然有的时候很气人,不过照顾起人来还是可以的!左右也是她不对,您别往心里去!”
我不爽地撇撇嘴,怎么好端端的又扯到我身上,明明是裴少北说话太冲了。我兀自腹诽着,无比僵硬地立在一边,听着两老一小,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寻了个理由逃也似地窜了出来,心里记挂着裴少北,便又掏出手机给对方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裴少北接了起来,我听着声音是在外面,还以为对方和绍翎谈话谈到了伤心处,跑到外面去散心了,赶紧问道,“裴少北,你还病着,瞎跑什么啊,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我在事务所,有事情需要处理,等会再给你电话!”裴少北急急说了一句就挂了电话,我听着那端传来嘟嘟的声音,无语至极。敢情这小子根本没有情绪不好啊,果然是裴家人的风格,又怎么可能像我这种人那么伤春悲秋!
我估计,人家绍翎也不怎么稀罕我们过来。我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母亲在里面叫我。我忙开门进去,母亲已经抱着顾晓站了起来,见我进来道,“晚晚啊,你留在这里照顾亲家母吧。少北事务所有事,你做人家老婆的,要照顾好后方才是正途。我带晓晓回家,给亲家母熬点汤,等我打电话给你回家拿!”
母亲很有大将风范地吩咐完,丝毫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就跟绍翎打了招呼走了。
“妈,你会打车啊?”我急的在后面叫了一句。
“我让家里的司机去送了!”母亲没有搭理我,倒是绍翎给我做了解释。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简直尴尬的想死。
绍翎沉默了片刻,招手叫我过去坐在她病床边。我是实在不想去,可是这个时候不去就显得自己特别的矫情了。
我挪着步子走过去,脸皮僵硬地笑了笑,“绍教授,你,你有什么需要吗?”
“你很怕我?”绍翎看着我,嘴角却微微勾了勾,似乎是在笑。我很没出息地咽了下口水,“没,没有!”
我很想吐槽,什么叫怕啊,是不待见好不好。我内心翻着白眼,表面上却是毕恭毕敬。
“唉,算了,我也不逼你!你过来坐下,跟我说说少北事务所的事情吧!”
我一听急了,立刻道,“绍教授,你到现在还不打算放过裴少北的事务所?您知不知道他为了自己的事业付出多少?您不能因为自己个人的喜好而这么随意抹杀别人的努力吧?这样,这样是很不道德的!”
我实在找不到词而反驳,气鼓鼓地叉腰瞪着她。绍翎错愕地看着我,片刻后问了一句,“你从我刚刚的哪个字眼里看到了我要对少北的事务所下手?”
我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您,您不是?”
绍翎有些无奈,“唉,顾晚,我也不瞒你,刚开始知道你和少北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是极力反对。少北是我最优秀的孩子,他就算是不能按照我和他爸爸给他安排的未来,他也可以自己创造他的传奇。对于这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所以,我无法接受一个污点的存在!”
绍翎说话从来都是不客气的,她说道污点的时候,目光冷冽地看向我。我心口一滞,无法反驳。
的确是污点,一个离了婚还有这黑历史的女人,一个被前夫闹得丑闻满天飞的女人,在面对裴少北这样满身光环的男人时,可不就是一个比泥坑里的污泥还要脏的污点吗?
我很想说,感情不应该存在功利性,不应该计较外在的条件。我甚至可以背出曾经在书本里看到过的,大段大段对于感情纯洁的描写。可是不行!
我这个年龄,如此幼稚地谈论爱情,这太可笑。不要说是绍翎,连我自己都没办法正视这样的言论。我保持着沉默,微微低着头。
绍翎停了一会又道,“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很生气?”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抬头望着,自嘲一笑,“不是生气,是没办法反驳。我曾经的事情,我抹不掉也改变不了。这一点,我无能为力!”
绍翎轻笑了一下,“的确,你的确无能为力!我就讨厌你这种无能为力!一个人可以从泥沼中走出来,就以为获得了新生,可是却不知道如何去甩掉自己身上的泥,而是渴望着别人去给你清洗。这是懦夫的表现,一个带着满身泥巴的女人,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裴家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