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在京城的分舵便设在一处偏僻小巷中不起眼的某个院落里。这院子的两扇木门看上去非但毫不气派,而且还颇有些破旧朽坏,门上贴着和合二仙的年画也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早连画中人的面目都剥蚀到模糊不清了。
跟着花容进了大门,尉迟芳才发现这里头的院落倒是出乎意料的大,房屋虽看着陈旧,但整个布局四方三进,倒很有些大户人家宅邸的意思。花容领着尉迟芳一面向里头走一面解释道:“这院子原本是两三家子的,我老爹接过来之后又重新改建布置了一番,加上此地偏僻得很,等闲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
尉迟芳点了点头,她自幼长在深闺,及笄之年便奉旨入宫担任女官,对于外面市井间这些江湖帮派自是一无所知。便是像丐帮这样的名头,也是跟在李无瑕身边之后从她口中听说的,没料到原来这样所谓“乞丐的帮派”倒也规整得十分像模像样。
这分舵中来来往往的人果然有不少都是些衣衫褴褛的乞丐,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衣饰打扮一如常人;这些人见到花容之时尽都拱手或点头作礼,花容这边却大大咧咧,对他们爱理不理的样子只管拉了尉迟芳一径向最里面一层院子的正堂走去。
里头正堂四门大开,中间木桌上供着一座木雕的铁拐李塑像,桌边交椅上坐着个四十多岁年纪、身量高大,显得威风凛凛的中年汉子,这人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手中执着一根足足有三尺长的旱烟锅,正在吧嗒吧嗒地一面吞云吐雾,一面同另外三四个中年汉子说着话——其中有一人便正是当初跟了花容与孟先生一起乔装进宫去给李无瑕治过伤的那位周长老。
花容笑嘻嘻地向居中而坐拿着烟杆那汉子马马虎虎地施了一礼道:“爹,我回来了!这位姊姊便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尉迟姑娘,沙勒赫死后她被羌人从相府中赶了出来,我便将她带回咱们这里来啦!”尉迟芳原以为丐帮的帮主必定当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者,却没想到他还如此年轻,意外之下连忙低头敛衽施礼:“见过花帮主。”
那花盛听了女儿的话便已抬头双目如电般向她上下打量,见她举止十分谦恭有礼,便也起身抱了抱拳道:“尉迟姑娘不必如此客气,你是公主殿下身边的贵人,我们这些不过是江湖草莽罢了,当不得这般礼数。”随着他这句话,屋里其他那几个中年汉子便也都一起向尉迟芳躬身施礼,周长老算是熟人了,礼毕之后倒是格外又问了一句:“公主殿下的伤势如今可大好了?”
尉迟芳本来正自忧心李无瑕的安危,听他问话倒是正中下怀,当即顾不得回答他的问话,只急急向花盛说道:“花帮主,我这几日都不在宫里,中间又经过了屠城之事,如今委实不知道公主殿下到底安危如何?若是方便的话,请您尽快派人想法子去打探打探罢!”花容也在旁说道:“是啊爹,咱们这几天一直忙着倒把公主殿下给忘记啦,也不知道她如今究竟怎样了?”
花盛点一点头,更无丝毫犹豫,立即摆手将一名身材矮小的汉子唤到自己面前,低声吩咐了几句什么,那人躬身领命之后就此转身出门而去。尉迟芳见他们这些江湖中人行事如此果决,心中顿时十分欣慰,遂又施了一礼道:“多谢了,奴婢代公主殿下谢过诸位!”
一礼未毕,花容早伸手将她拉到一边笑道:“早说过今后咱们就算一家人啦,又何必这么见外多礼?”说着便按着她在一把木椅中坐了下来:“你只管安心在此等消息,我们帮中如今在京人手着实不少,必定能救出公主殿下的,你就放心吧!”如何想法子营救李无瑕等人也是尉迟芳最关心的,她心里还惦记着之前李无瑕的话——既然太子殿下并非真的疯了,联络这些江湖中人先营救太子自是更要紧的事。因此就着花容的话她立即便又说道:“是了,那一日公主殿下请少帮主进宫去所要商议之事也正是这个,殿下已经设法探知太子殿下只是诈疯而已,还请诸位英雄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先营救太子殿下脱离险境才是!”
花容撇了撇嘴道:“不是真的疯了又如何?这阵子也没见那位太子爷为这万里江山或者黎民百姓做过什么,这样的人便救了出来多半也是孱头货色……”她话未说完便被花盛厉声喝止道:“容儿闭嘴!你懂什么?岂可如此胡说八道!”花容一脸不服,哼了一声又道:“我是什么也不懂,但咱们汉人这江山到底是怎么丢的?朝廷无能难道不是事实么?”
“就是这个话!”没等花盛再开口,站在周长老身边的一个身材粗壮的虬髯汉子便粗声附和道:“少帮主言之有理,这次咱们这些江湖人往南省前去助战,难道所见所闻的那些事还不够么?说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咱们拼命抵敌羌兵的时候那些官儿老爷又在做什么?若不是他们拖后腿,褚三哥又怎么会死?!”
他一条手臂上包着厚厚的绷带,脸上又道长长的疤痕鲜红刺目,显得面目颇为凶狠,说话之时口气也十分激愤,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尉迟芳顿时便吓得心头突突直跳,竟然不敢开言接话。还是花盛长叹一声道:“三哥那事虽然痛心,但毕竟逝者已去,咱们终究还得想法子再救一救这汉人的江山才是……”
“反正这江山姓李,也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的!”那虬髯汉子兀自满面不以为然又道:“自然永宁公主殿下我是佩服的,人家虽为一介女流,为着这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也算是拼尽了全力!这样的人,咱们不管用什么法子也要搭救出来,便是要我王铁牛的脑袋,我也决计不皱一下眉头!可是其他么……比如那个昏君,还有别的什么人……我老王说不得可就没那么大情面了!”
见他这话说得十分坚决,花盛便又转向另一个始终始终没出声的汉子道:“大哥,这事你怎么说?”最后这个汉子头发微见花白,显得比花盛和那个王铁牛以及周长老都大着几岁,他身量中等,修眉细目的模样倒显得文绉绉的;听见帮主开口向自己询问,便字斟句酌地说道:“老六的话有些道理,他这也是气急了嘛……只是太子殿下毕竟乃东宫储君,这事可万万马虎不得的!咱们要真能想法子把他救了出来,此后这可是一面光复江山的大纛,许多事情也就容易多了。”
听见终于有人把话说到了点子上,尉迟芳欣喜之下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急忙插口道:“永宁公主殿下也是这个意思!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有了他在,要召集旧臣残部、甚至招募义兵军民,这都是众望所归的一个名义呀!”花盛点了点头,沉吟道:“殿下果然深谋远虑,非我等江湖之人可比——我看这事咱们大可以照着殿下的这个吩咐再详细筹谋筹谋……”
他这里已然首肯,花容那边却依然大不服气,气哼哼地道:“太子是光复江山的大纛,难道公主殿下便做不得这个大纛么?殿下心怀社稷又会打仗,我看咱们将来拥着她做个女皇帝就好得很!”花盛横了她一眼道:“孩子话!这光复江山的大事岂同儿戏?还不给我闭嘴到一边去!”花容身为独女早给父亲惯得胆子比斗还大,见他沉下脸训斥自己也是毫不畏惧,仍然梗着脖子争辩道:“原来你也瞧不起我们女子是吧?若你有了个儿子,是不是我这个女儿就没有用处啦?那你原先那些话敢情都是骗人的?什么女儿也能掌一帮之类的,这些都是假话么?!”
听她夹七缠八将话题越扯越远,素来沉默讷言的周长老也忍不住开口道:“咱们现在商议救人要紧,少帮主你就少说几句吧。”尉迟芳也道:“是啊,要从戒备森严的皇宫和天牢将人营救出来是何等艰难?咱们还是先商量商量这事吧!”见并无一人附和自己的说法,花容这才噘着嘴道:“商议就商议,反正公主殿下归我救,你们要救太子什么的你们自己去罢!”
花盛更不理会她,只管又转向那位年长汉子道:“这事的确十分不易,恐怕不是咱们丐帮能够独力支撑的,如今还有哪些门派在京中有人?不如尽快把他们都叫来一同商议商议?”那汉子点头道:“帮主所言极是,咱们这里人数虽不少,但好几位长老身上都带了伤,委实也不敢太过于冒险托大,我这就派人设法联络其他门派去,这事宜早不宜迟,也免得夜长梦多又生出什么别的变故来。”
花盛道:“正是,这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等打探消息的回来了咱们可得好好参详参详!”那虬髯汉子王铁牛也道:“要冲进宫去救人怎么也得算我一个,这点伤不算什么,不多杀几个羌狗我这心里就痛快不了!”
一时众人商议停当,尉迟芳心中的大石也落下了多半,她欣慰之余忽然想到,若是沙勒赫在世的话,这些江湖好汉的谋划只怕多半逃不过那人的明察洞悉;如今他不在了,救人的把握就大了许多,所以他的死……其实也算得一桩好事么?一念及此,尉迟芳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酸楚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