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念头就像是溅落在枯草从上的一星火种,一旦萌发之后便熊熊燃烧不可遏制,莫洛嬷嬷此刻的脑中便恰如一片疯狂蔓延的火海,她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跳得快从嗓子眼里冒出去了——除掉江梨儿腹中胎儿、除掉李无瑕!怎么自己没有早一些想到这里呢?只是徒然看着娘娘的悲泣哀愁无可奈何,但明明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就在眼前,怎么自己从来就没有动过这个心思?
莫洛嬷嬷努力压制着疯狂的心跳,强迫自己将心绪全都集中到对于具体办法而得思考上来——江梨儿虽然狡诈阴险,但她那里反倒好办得很,因为她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就算再怎么小心防范,但她的一饮一食全部日常用度全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想从中不动声色地做些微手脚,那正是再容易也没有的事。
麻烦的是李无瑕那边,灵秀宫自己备有小厨房,压根就不在御膳房这边搭伙,那小厨房内服役的宫人们虽然也都听从自己的调度,但她们之中的绝大部分皆为华国旧人,想在这些人眼皮子底下弄机关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更何况李无瑕身边还有一个尉迟芳,这位女官对她的公主殿下那一番忠心更是难以言喻——每日李无瑕所有食用入口之物都必得经她先行亲口品尝试毒才罢,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之中,究竟该当怎样下手才会成功?
不但下手的办法不易想,便是时间也并不宽裕——明日陛下就会回宫来了,此后再动手的话,皇后娘娘身上的嫌疑便无法洗脱得干净,自己唯有就在今日设法将李无瑕弄死方为上上之策!
莫洛嬷嬷思忖着,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茶杯,那一杯热茶滚烫的温度在她而言竟是丝毫也没有觉察。她任六宫掌事一职多年,从前也亲手处置过几个不守规矩的嫔妃,惩处宫人太监也是常事;可是筹谋如今日这般的暗中勾当,却委实还是第一遭。自然,在宫中日久,各种阴暗诡谲之事也听说了不少,手中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法子,只是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所需要的勇气和狠心却往往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
可是为了皇后娘娘,无论是怎样的惩处、怎样的罪孽,自己便都扛下来也无妨了!李无瑕那边虽说防备谨严,但终究也不算没有破绽可寻,比如今日——自己刚刚救过她的命,这在一定程度上定然可以松懈她们主仆的防范之心,此刻若是自己拿了什么东西去给她食用,想必她定不会拒绝吧?
——是了,记得先前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当今皇帝元颉的母后在世之时,羌国宫中曾发生过嫔妃欲以毒药戕害皇子的事,元颉之上本来还有一个皇兄,那孩子便是误饮了那杯投毒的奶子,当晚七窍流血抽搐而死的……那种毒药无色无味,而且并不会当时就发作,要过半个时辰药效才会忽然爆发出来;当时记得还是皇后娘娘下令搜宫,最终在某个妃子的宫内搜出了剩余的毒药这才真相大白。
而这些被搜出的剩余毒药,皇后娘娘当时是交给自己的贴身宫女保管的——那位宫女和莫洛嬷嬷年纪相若,两人颇有些交情,后来皇后娘娘故世之时,那宫女便也自尽殉主而去,她遗下的那些东西便留到了当时已是六宫掌事的莫洛嬷嬷手中。
莫洛嬷嬷记得自己还亲眼看过几次那个小瓷瓶,由于知道是极其危险的毒物、万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她后来似乎是将那个东西牢牢地锁在自己存放紧要物事的一个木匣子中去了……这事已经过去太长时间,她模模糊糊地回忆着当时的情形,犹记得再往后自己收拾了东西跟着现在的皇后娘娘迁来这上京皇宫之时,那个木匣子应该就放在行李之内吧。
太好了!半个时辰的时间足足够用,无论那个尉迟芳如何警惕,她也不会想到这世上还有半个时辰后才发作的毒药!更何况……莫洛嬷嬷再度咬紧了牙关,必要的话,自己也可以先吃几口去疑,自己这条老命又算得什么?若是能用来交换李无瑕的性命,那正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拿定主意,她立即起身直奔自己的居处而去——只在今日,一切都还来得及,要吩咐膳房中最得力的那个女官,今晚在给江梨儿熬制的汤内不动声色地加一点可致滑胎的药物;这法子简单的很,事先把药粉掺在调料之中,就是当着江梨儿的面放进去,她也不会有丝毫的觉察。
而另一边,莫洛嬷嬷决定自己亲自动手——灵秀宫小厨房那些人太容易走漏风声了,这种事情只要一击不成就不会再有下一次的机会,所以她要保证这次出手的效果万无一失!
所以,便在这一日的后晌,这位掌事女官亲手捧着一罐热气腾腾的奶子粥又一次走进了灵秀宫的大门。不过出乎她的意料,这次尉迟芳破天荒的居然并不在李无瑕身边——听说是到针工局给公主殿下催衣裳去了,这倒并不算是意外的事:自此次李无瑕伤愈之后,她外出之时的一应衣饰便都要照着羌人的着装来穿;那些衣物本都是针工局这阵子新近赶制的,数量谅必不多,加上昨日在凤翔宫闹了那一场,足足污毁了一身衣裳,怕是洗都洗不出来,也难怪尉迟芳着急,要自己去针工局催活儿了。
莫洛嬷嬷心中越发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在李无瑕面前端端正正地行礼之后,她立即便奉上了自己亲手熬制的奶粥:“奴婢今早看殿下的脸色仍不甚好,想是昨日在凤翔宫外又有些着凉了?我们草原上的人,在这寒冬时候最爱喝的就是这种热乎乎的奶子粥,又甜又香又驱寒;所以奴婢专门给殿下熬了一些在此,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便赏脸尝一尝吧。”
李无瑕答应一声,微笑着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书,起身走到桌面打量了几眼那罐粥,口中称谢道:“实在是有劳嬷嬷费心费力了,多谢,嬷嬷就放在这里罢,待会儿芳姐回来,我同她一起每人多吃几碗便是。”听她言语中颇有推诿之意,莫洛嬷嬷只得又笑着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只是这粥若凉了,味道便不好了……正好奴婢走了这一路,也正觉得身上怪冷的,不如奴婢先陪着殿下吃一碗,待尉迟夫人回来再给她热了吃?”
她自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也算从容大方,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的样子,可是李无瑕闻言之后却半晌都没有回音,只默默望着那粥罐出神。半晌又半晌,这位华国公主竟像是睡着了一般,对莫洛嬷嬷的话竟没有一个字的回应。
莫洛嬷嬷不由自主又有些心跳加快,正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李无瑕那边却忽然用极轻极低的声音慢慢地说道:“请嬷嬷务必见谅,我……我如今还不能死。”她忽然提到这个“死”字,莫洛嬷嬷吓得全身几乎跳了起来!两手中、额头上瞬间就布满了冷汗,她挣扎着强笑道:“殿下这是说哪里话来?我、我……奴婢怎么听不懂您的意思?”
李无瑕神情仍十分平和,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在说什么,嬷嬷自然知道,其实这事倒也怪不得嬷嬷,从昨日那事来看,皇后娘娘对我憎恶想必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吧?娘娘既如此愤怒伤心,嬷嬷将我视为眼中之钉也是可想而知的事……只是如今我父兄都还在天牢之中,我的这条命却也不全是自己的,还请嬷嬷见谅了。”
莫洛嬷嬷没料到她竟会把事情想到如此清楚的地步,一时间也说不清是惊讶恐惧还是愤怒了,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扑簌簌地抖,口中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无瑕抬目望着她,微笑道:“嬷嬷放心,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即使是芳姐,我也不会让她知道的——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也说过了,若是嬷嬷需要之时,我可以唯命是从。只是的确如今还有余事未了,不知嬷嬷是否愿意宽限我一些时日?”
莫洛嬷嬷怔怔望着她,几乎听不懂她所说之言,只恍惚听到了最后几句,但即便听到了,心中却又不解,禁不住喃喃地问道:“殿下的意思……您的意思是——?”李无瑕道:“我的意思是,请嬷嬷放心,我对你们的皇帝陛下以及任何后宫中的名位都没有丝毫觊觎之意,这一点,不但嬷嬷可以放心,便是皇后娘娘也一样大可以放心——只要能救得父兄脱离牢狱,能有个安身的所在,其实我的这条命在与不在,倒也没有多大分别。”
她平静的说着,望向莫洛嬷嬷的目光也明澈清亮,证明着这些话并非违心之语;可是莫洛嬷嬷的心中却忽然五味杂陈——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被自己的族人害得国破家亡亲人惨死,甚至连她自身也饱受欺凌痛苦一度几乎身首异处;如今便是要入宫,却也并非出自她的本意,这样的人,难道自己真的一定要她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