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胸口不足一尺处的这柄弯刀刀锋明净如水,锋刃上还挂着不知是谁的斑斑血迹正在一丝一缕地流淌下来。元颉望着这把刀,还有那个持刀的人,他神色丝毫不变,只是平静的开口说道:“怎么,你这是威胁么?朕倒不信你如今还有余力可以杀了我,不然你可以试试?”
李无瑕仍是淡淡的道:“我不敢威胁陛下,如今也并没有力量可以杀了陛下,我只是恳请陛下命令将士们住手而已。”“我为什么要令他们住手?”元颉望着面前的刀锋又道:“这些人竟敢向朕犯驾,正是个个罪大恶极!自然要全部抓住处决掉!”他说着话,注意到那刀锋已经在微微颤动,知道持刀之人的力气早已所剩无几,不禁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永宁公主殿下瞧见自己如此得人望民心,是不是心里有些糊涂了?别忘了这早已不是你们华国的天下!又岂能容这些不法之徒和无知暴民随意滋事不成?!”
李无瑕吸了口气,轻声道:“难道陛下可以杀光我们华国所有的百姓么?难道华国灭亡之后,天下百姓不都是陛下的子民么?陛下究竟还要杀到何时何日?莫非今日的事陛下还没有看懂?以杀止杀只会越杀越多,怨恨也会越来越深的!”勉力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她终于再也拿不住手中的刀子,手腕一颤,弯刀当啷一声就此掉落在地。
自她忽然跃起扑向元颉这边那一刻,早有无数西羌武将侍卫兵丁的兵刃早从身后四面八方指向她的后背,无非忌惮她手中之刀距离皇帝陛下太近因而不敢贸然行动罢了。此刻见她凶器已然脱手,这些人哪里还忍耐得?顿时齐齐就要动手将她格毙于当场!
还是元颉抬手喝道:“住手!你们都去缉拿刺客,朕这里不要紧!”众人齐声领命而去,元颉索性起身自地上将那把刀拾了起来,冷笑道:“那要是依你之见,朕应当怎么做?”李无瑕道:“这些人无非是来救我的,请陛下杀了我,他们救人无望自会设法远远的逃遁而去;至于那些百姓……他们只是这些日子被欺侮的委实太厉害了……他们原本只是些手无寸铁的良善之民而已,恳请陛下能够饶了他们………”
元颉冷笑不语,游目四望,只见那十几个刺客如今已被众西羌武将们团团围在中间陷入了苦斗之中,无非他们的身手着实不错,这会子才能勉力支撑不至丧命而已,饶是如此,有几人身上挨了狼目的棒击,眼看也就快要支持不住了。
台下百姓和那些兵士虽仍是一团混战,但不远处旗帜飘扬,大队禁军已然杀到,要全部消灭这些并无实战经验的平头百姓想来也不过就在顷刻之间。看来今日这事最多不过算个小小意外罢了,现在也的确到了该收场的时候——他缓缓抬刀指向李无瑕,一字一字冷冷地道:“我自然要杀你,但那些人也休想活命!你又能奈我何?”
李无瑕神色一黯,缓缓道:“你定要如此,我自然是无法可想,天下之事不过尽人事而知天命罢了,如果这就是我们这些华国之人的天命,那么我相信,你的天命应该也就在不远之处等着你了!”元颉讥诮道:“怎么?百般无计可施之后,你居然想用鬼神之说来吓我?”
李无瑕双眉一轩,朗声道:“陛下可以不信,但看千古青史之中又有哪一个暴君独夫是有好下场的?只怕你们番邦蛮夷之辈,识不得那许多字罢了!”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合身向前一扑竟是整个人都对着元颉手中的刀锋撞了过来!元颉一时措手不及之下本能地急忙将刀向上抬起,可饶是如此,刀尖还是刺入李无瑕左肩之中,只见鲜血喷出,她立时栽倒在地,就此再也没了声息。
花容给围在战团脱身不得当中早急得七窍生烟,此刻远远望见羌帝的刀刺中了永宁公主,便知她这番定然难以活命——枉费这阵子联络人手筹备今日来劫法场,却没料到这些羌狗竟然恁般难缠,终究这事还是功败垂成了。一念及此,她立即大喝道:“公主殿下已经殉国了!咱们先收风回去吧!”话音未落,早有两个同来的江湖中人掏出不知是什么东西来猛掷在地上!
只见黄烟弥漫,西羌国众将顿时都给呛得连连咳嗽,沙勒赫忙高声叫道:“那烟有毒,大家快掩住口鼻!”他们这边如此一耽搁,趁着烟雾弥漫无法看清的机会,那十几个江湖中人尽数跃到台下趁乱逃散而去。狼目给呛得满脸是泪,双手挥舞狼牙棒以羌语对着台下破口大骂不止,其他武将们终究不比他这粗卤之人,一个个急忙各自取水来洗清双眼不题。
在这混乱的功夫里,奉命前来增援的禁军早在外围将那些来不及逃离、以及受伤不能动弹的百姓们围了个结结实实。为首的将领上来向沙勒赫复命,沙勒赫随即来到元颉面前请示道:“陛下,如今刺客都已经逃去了,不知那些百姓要如何处置才好?”
元颉瞧着地上的李无瑕,瞧着她连鼻翼的轻微翕动都似乎看不出来了,不由得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摆了摆手道:“算了,闹事的主犯杀几个,余者就不问了吧,把他们都抓起来扔出京城也就是了。”沙勒赫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连忙道:“是,臣这就去办,只是这位公主的后事……是不是也要依例……?”
元颉目光不由得一跳,依着他们西羌的例子,这样的俘囚死后都要扔去喂狗的,可是,也许她还有一口气?想到这里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跳了几下,忽然就大声吩咐道:“来人,传太医!先把她运回宫里去!”
“你还要救她?”在他这句话之后,今天一直不言不动坐在他身边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朵兰忽然起身大声说道:“陛下如今是被这个女人迷惑,以至于心思完全糊涂了么!”元颉心中本来就乱纷纷的,忽然听到她这样不顾一切的质问,当着周遭群臣的面,便是要解释也拉不下脸来,遂声色俱厉的道:“皇后逾矩了!朕要做何事难道还得问你不成?还不给朕退下!”
朵兰呆了一呆,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索性伸手将头冠连着面纱一起全都摔在地上,双手掩面带着一众侍女嬷嬷们就此下了祭台登上凤辇回宫而去。早有随驾的太医赶过来开始替地上的李无瑕包裹伤口,武将们洗净了双眼和口鼻之后又过了这一会儿,渐渐觉得咽喉里刺痛之感消退了不少,一个个这才定下心来。
唯有巨汉狼目这会儿还是涕泪横流咳嗽不断,他一手抹着鼻涕眼泪走了回来站在元颉身侧,看意思是想要张口询问方才朵兰发怒离去之事,只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干咳了几声罢了。元颉道:“狼目,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次是朕做错什么了?”
巨汉吓了一跳,连忙道:“不是啊!咳……我怎么会……咳咳!觉得陛下错了呢?咳……娘娘不喜欢永宁公主……咳,可是我也觉得永宁公主……咳咳!永宁公主这个人其实……咳,其实挺好的啊!”元颉倒被他逗得一笑,道:“你赶紧去洗个脸,让太医看看要紧不要紧吧。”狼目答应一声转身欲走,又憨笑道:“我不要紧的……咳咳!他们汉人太狡猾了……咳!打不过我就放这些……咳,这些玩意儿!”
巨汉退下之后,将善后之事安置完毕的沙勒赫便回来复命了,元颉闷闷地望着他:“沙勒赫,你说朕如今这是怎么了?为何竟会变得和从前完全不同?”沙勒赫微微一笑道:“其实陛下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对某个人动心了而已——关于这件事,陛下自己心中定然也清楚的很,却一直都不肯承认罢了。”
“动心?”元颉皱眉道:“你是说李无瑕?你——这件事你又如何知道?”沙勒赫悠然道:“陛下,以臣对你的了解,若非你对那个女子心生好感的话,其实当她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之时,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元颉闻言默然,半晌方道:“既然如此,你一早就觉察到朕对那个女子动了心思,那你为何后来还会建议朕将她明正典刑?”他这话问出来之后,沙勒赫沉默了片刻,最终竟是撩衣在他御座之前跪了下来,正容说道:“请陛下恕罪,臣这样做,其实只是为了制造一个机会可以让陛下正视自己的内心而已——因为只有即将失去的东西才越发显得格外宝贵,不是么?”
元颉先是一愣,随即就怒声喝道:“沙勒赫!你是说你居然在算计朕,企图左右朕的心思么?!”沙勒赫跪在地上扣了个头,静静地说道:“正是如此,但请陛下息怒,这其中的缘由,臣还是有话要说的……”
元颉抬手在御座的扶手上重重地一拍,喝道:“好,朕让你说!咱们现在立即摆驾回宫,然后你到御书房来给朕一五一十说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