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泽雄二和大队日本兵走后,晏轲突然“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他眼睁睁地看着杨啸的尸体被日本兵解下抬走,想要去抢夺,却又挪不出脚步。
晏轲六神无主地回到监舍,呆呆地坐在床沿,与杨啸结交的一幕幕逐一闪现在眼前:刺杀谷荻纳华雄逃跑时,杨啸一把将晏轲拉出了粪池,让他开启了“崭新人生”的篇章;军统训练基地里,杨啸手把手教晏轲格斗、制毒……,让他提高了“招招制敌”的本领;多次集体行动中,杨啸对晏轲的袒护、教导,让他摆正了“国恨家仇”的位置;执行“流石计划”前,杨啸对晏轲的晓以大义,让他坚定了“精忠报国”的信念……
杨啸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而这一切已不可能再有重温!念及此处,晏轲心如刀割,突然一阵胸闷,豆大的汗珠渗了出来。他一把捂住胸口,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突,似有一股蛮力想从他的脑壳中冲出!
一瞬间,一个愤怒的声音在他的脑中萦绕、耳边回响:“有奸细!一定是鬼子的奸细害死了大哥!”
他猛地转头过来,死死地盯着正坐在床上、将头埋在双膝间若有所思的中田佑男,随后一跃而起转眼就冲到了中田佑男的身边,狠狠地掐着中田佑男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嘶吼着:“你这个小日本奸细!还我大哥的命来!”
中田佑男突然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子喘不过气来,惊恐地翻着白眼、双手下意识地抓住晏轲的双手,用力挣扎反抗。晏轲的眼睛已经红了,再次发出愤怒地低吼,双手再次用力,眼看中田佑男就要一命呜呼!
廖百夏大喝一声“住手!”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晏轲的面前,抓住晏轲的手腕就是一扣一扳,晏轲突然感到一股大力袭来,不由自主地就松脱了双手。
晏轲怒目瞪着廖百夏,嘶吼着说道:“我要为大哥报仇,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廖百夏抓住晏轲的双臂,看着晏轲的眼睛,痛心地说道:“杨兄的仇一定要报,但事情绝不是你想像的那样!你要冷静!”
晏轲的面部表情仍然扭曲,他极力控制住自己,胸口不断起伏,气息十分粗重。惊魂未定的中田佑男蜷缩在床角,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众人听到晏轲大骂中田佑男是“小日本奸细”,均感十分诧异,以为晏轲是昏了头——这哑巴?怎么可能!川军老兵走上前,把中田佑男扶到了自己的床上坐下,然后看着失态的晏轲,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廖百夏能够感觉到晏轲心中的杀机并未消减,他想将中田佑男的真实身份告诉晏轲,但又想起对中田佑男承诺,即: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的身份!——中田佑男亲口告诉他:除了共产党的人,他谁都不信。
而且,晏轲毕竟还年轻,若是得知了中田佑男的真实身份,能不能沉得住气?廖百夏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再说出真相。
杨啸被抓的事特别蹊跷,因为野泽雄二亲自上阵很像是有备而来。而整个计划除了沈一秋、廖百夏、晏轲和杨啸外,根本没有跟别人商量过,唯一可能就是讲话被人偷听,而这个偷听的人还必须要将消息告诉野泽。
廖百夏回忆起自己与杨啸在后山交谈时,听到过碎石滑落山崖的声音,还听到了日本兵的训斥,心中不觉一凛:看来,两人谈话果真被偷听!只是距离有那么远,自己与杨啸说话也很小心,难道那人是顺风耳?
而行动的当天,自己与杨啸只是在回监舍的路上说过几句话,其他都是通过眼神交流,“内奸”是如何察觉,又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监舍里一共只有不到20个人,廖百夏自认为对他们都相当熟悉,于是逐一排查对照,却毫无头绪,似乎谁都有可能,但谁都又不可能。
第二天傍晚时分,监舍的大门又是“咣当”一声响,山田带着几名日本兵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二话不说,直扑一名牛头山土匪的床铺,迅速将他控制。
山田掀开床铺的草席看了一眼,转身就给了那名土匪一个耳光,恶狠狠地说:“私藏锐物,死啦死啦的!”。
众人见到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惊讶地都站了起来。
那土匪捂着被打的脸,怒火中烧,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狗娘养的!”
没想到几名日本兵听懂了这句骂娘的话,一名日本兵一脚将那他重重踹倒,几名日本兵一拥而上,用枪托砸,用皮靴踢……很快那土匪就不能动弹。
钱豹在一旁连连作揖求饶,结果也挨了一巴掌,眼冒金星,倒在了地上。
山田拿出手枪,上前一步抵住了钱豹的脑袋,廖百夏等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牛头山的那名土匪被狂殴,没有人敢上前阻止。
过了好久,日本兵才停了下来,那土匪早就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钱豹愤怒地低吼一声,死死地盯着山田,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山田收起手枪,一脚将钱豹踢翻,骂道:“中国人,真不经打!”,随即,带着这群日本兵,拖着尸体扬长而去。
眼看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同伴转眼就被日本鬼子这样活活打死,众人心中均不是滋味,不少人除了愤怒,还有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
而钱豹和他的几名牛头山兄弟则是悲痛欲绝。钱豹双手抱头、懊丧不已:“兄弟,是我害了你啊!不该让你把铁钉藏起来啊!”
廖百夏连忙走到那死去土匪的床铺边,仔细察看,好不容易才发现一枚已经摁在床板里的铁钉!那枚铁钉摁在木板的纹路上,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而山田却如此有把握地直接查到,实在是不可思议!
没过多久,两名日本兵折返回来,逐一仔细检查了所有人的床铺,并用钳子将那枚铁钉起出取走。
日本兵走后,愤怒的钱豹将牛头山的兄弟召集到了一起,咬牙切齿地说道:“弟兄们!咱们发过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现在老九死了,我们也不能窝窝囊囊地活着!”
几名土匪毫不犹豫地响应,一名土匪大声说道:“听豹哥的!咱们和鬼子拼了!”
廖百夏惊觉“隔墙有耳”,钱豹等人如此高调地宣称找鬼子报仇,处境堪忧!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监舍里的每个人,令他略感失望的是,众人的神情中有悲愤、有惊恐、还有漠然,都是正常表现,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唯一可疑的是,张金合似乎在东张西望。
廖百夏上前一步,对钱豹说道:“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切不可以卵击石、枉送性命啊。”
钱豹朝廖百夏鞠了一躬,声音嘶哑:“廖先生,我钱豹是个粗人,但耳不聋、眼不瞎,先生所言,句句在理,但我难以从命!不瞒先生说,杀鬼子之事我们早有策划,但一直没有实施,因为我对兄弟们说,咱们这些土匪,干不成大事,先别急着折腾。等待时机跟廖先生走,有朝一日,咱们当了八路,才能多杀鬼子!”
廖百夏一阵动容,一时竟无语回复,他从没有想到要刻意教化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但没有想到他们早就潜移默化地接受了革命主张。
钱豹语气更加坚决:“只是事有变故,现在鬼子打死了我的兄弟,我们当然要报仇,杀鬼子的事,只好提前了!廖先生,请你不要阻拦,你也阻拦不了!”
钱豹又走到晏轲面前,说道:“兄弟,我先去和郑爷会个面!郑爷当年视死如归,我也不能当孬种!兄弟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如果能出得去,别忘了清明给郑爷烧几柱香!”
晏轲此时也是心潮起伏,钱豹慷慨陈词,已然下了死决心,劝说想必无效,但他更加担心钱豹的安危,于是拱手对钱豹说道:“豹哥志在成仁取义,兄弟我深感钦佩,然而正如廖先生所言,以卵击石并不足取。请豹哥三思!”
钱豹右手用力向下一劈,坚决地说道:“我意以决,兄弟不必再说了!我知道是送死,但也未必毫无机会,试他一试总比等死强!”
廖百夏和晏轲见钱豹如此鲁莽,一时竟无可奈何,不由得忧心仲仲,他们希望钱豹只是一时激愤,不要付禇行动,因为那确实是十足的送死!
半夜,“鸭掌”又做了恶梦,大声惊叫起来,所有人都被惊醒。
由于监舍里刚死了人,所以别说“鸭掌”害怕,不少人也觉得毛骨悚然,有人大声骂道:“我操你祖宗!吓死老子了!”
令廖百夏和晏轲稍感宽慰的是,钱豹等人次日并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而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神情也不再那么悲伤。
然而晚餐后,钱豹等人却没有回到监舍,廖百夏和晏轲均预感大事不妙!
果然没多长时间,操场附近传来一阵打斗声,随即便是钱豹的怒骂,晏轲一个箭步就往门外冲,却发现大门已被反锁,大队日本兵在门外拉起了警戒线!
不一会儿,监舍的大门打开,几名日本兵端枪走了进来,山田厉声说道:“诸位!皇军三令五申,但不识好歹者仍大有人在!方才,皇军神机妙算,又破获一起有预谋之作乱。中佐有令!为强调警告之效果,令你们现场观摩!”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鬼子在搞什么鬼,只有廖百夏与晏轲心中一沉。
十几名战俘在几名日本兵的押送下,来到操场外,只见钱豹等三人面露愤怒之色,已经被大队日本兵团团围住,令人意外的是,钱豹他们手中居然有枪!
晏轲猛然意识到:早就试图拼命的钱豹他们居然夺取到了枪支,但大家之所以并没有听到枪声,唯一的解释,就是那枪里,根本没有子弹!
晏轲的血液突然一下子涌上了头顶:糟糕!豹哥他们中计了!
野泽雄二得意洋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轻描淡写地一挥手,几名日本兵把手中的枪支一扔,赤手空拳地走到钱豹他们面前,轻蔑地哈哈大笑着,三拳两脚就将他们制服,而钱豹等人在这几名日本兵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钱豹被两名日本兵反剪了双手,似乎清醒了过来,开始破口大骂,野泽雄二走上前,摘下手套,狠狠地打了他两记耳光,钱豹的脸立即红肿起来,随即,日本兵将一块脏兮兮的破布塞进了钱豹的嘴里,很快将他拖走。
野泽雄二重新戴上手套,回头看了看呆若木鸡的战俘,手指着他们虚点了几下,傲慢地说道:“不自量力!”随即带着这些日本兵转身就走,留下晏轲他们呆立原地,仿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