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条命回来的中田佑男蜷缩在床角浑身发抖,然而,他在擂台上疯狂攻击廖百夏的行为也引起了众人的反感,没有人愿意搭理他。
杨啸对晏轲节外生枝的行为极为恼火,再次警告道:这个哑巴绝不可能是木村俊树,不要再打他的主意!晏轲恨恨地说:“他朝小日本的旗子下跪,又那么凶狠地打廖先生,我看一定是日本特务!”
杨啸怒道:“你动动脑子!他要是日本特务的话,你还能活到现在?”
晏轲脸憋得通红,不敢再争辩——至少,他不该愚蠢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
不一会儿,蓬头垢面的“鸭掌”被两名战俘扶着走了回来,脸上、身上满是尘土,双腿依然发软,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众人连忙关切地围了上去,那川军老兵上前查看了“鸭掌”的伤势,见他额头有些肿胀,背上大片乌青,忍不住指桑骂槐道:“狗日的真能打,对乡亲也下得了手哦。”
那“鸭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神智倒还清醒,他偷偷瞄了不远处的区良驹一眼,双手合十对众人作拜托状,略带哀求地连声说道:“我没事,我没事……”
钱豹厌恶地看了看区良驹,转头朝着“鸭掌”怒道:“你怕个毛啊?这里那么多人,老子倒要看看,哪个王八羔子敢动你!”
区良驹一向懒得与众人搭腔,他的一名“随从”显得有些恼怒,争辩道:“咱们要打就真打!用假慈悲笼络人心,我们团长可做不来!”众人见区良驹等人不可理喻,纷纷朝他们怒目而视,但除了窝一肚子火,倒也没什么办法。
这时,监舍的门被推开,山田带着一名日本兵走了进来,径自到晏轲面前,对他说道:“野泽中佐要与沈小姐共进晚餐,特意点名,请你晚上协助食堂伙夫做一桌料理,送到他的住处。”
不等晏轲答话,山田将双手负在身后,开始巡视起这间监督舍起来,他看了看缩在床角的中田佑男,还有那惊慌不知所措的“鸭掌”,鄙夷地说道:“皇军摆设擂台,是不愿大家荒废,意图选拔人才,没想到都是孬种!”
看到众人一脸愤慨,有气又不敢出的样子,山田似乎很满足,他走过去拍了拍中田佑男的脸颊,哈哈一笑,得意洋洋地扬长而去。
山田走后,众人照旧骂了几句娘,由于平常骂鬼子多了,没什么新意,所以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晏轲身上。钱豹拍着晏轲肩膀说道:“兄弟,看小鬼子那猖狂的劲儿!找个机会,把鬼子头儿干掉!”
晏轲不由苦笑,正想着该怎么回答,身边的张金合抢着说道:“鬼子精明得很,先别说能不能干掉,就算干掉了,大家都要陪葬!”
钱豹讥笑道:“瞧你这熊样!老子懒得和你说话!”
张金合反唇相讥:“刚才日本人在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说话?”
钱豹面露尴尬,说道:“老子不也是怕连累兄弟们吗?”随后怒道:“你小子一脸奴才相,不是好人!看老子不揍你!”说完就要上前揪张金合的衣领。
钱豹的一名同伴赶紧把他拉住,悄悄说道:“豹哥,我看那小子说得也有道理……”钱豹更加恼怒,一巴掌打在那人头上,骂道:“你是不是我兄弟?快给老子闭嘴!”
区良驹的那名“随从”又阴阳怪气地说起话来:“成天说别人汉奸,真汉奸还指不定是谁咧!”
钱豹一楞,不由自主地看了晏轲一眼,不过很快就把目光移开,指着那人骂道:“给老子注意点,别乱咬人啊!”
晏轲对别人的评价向来不介意,从小到大,从“兔崽子”开始,“混子”“痞子”“骗子”这些称呼就没离开过他,但对于“汉奸”这个帽子他还是比较恼怒。
他朝大家拱了拱手,说道:“兄弟们,大家放心,我在山下就是炊事员,不当汉奸走狗,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连累大家……”
杨啸坐在床沿,听了晏轲的话,不耐烦地打断道:“别扯淡了!人家说的又不是你!”晏轲一惊,想起杨啸曾经的提醒:言多必失,少说点话,这山上的人鱼龙混杂,透着不少古怪,谁都可能当叛徒、当汉奸!
吃过午餐,晏轲直接去了食堂后厨,那领头的日本伙夫虎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指着地上一堆海鱼,说道:“我是这里的班长,野泽君说沈小姐不爱吃我们做的料理,所以让你过来帮忙!沈小姐在野泽君的心目中很重要,你要用心,不要辜负野泽君的信任!”
晏轲略感不快,正纳闷这日本伙夫怎么也对自己吆三喝四?这时,走进来另一名伙夫,准备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干活,猛然见到晏轲这个陌生人,便又迅速把上衣套上,狠狠地瞪了晏轲一眼,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只在那一刹那,晏轲已经看到此人背上俨然纹着一条黑龙!
晏轲听说过江湖上的一些不成文规矩,其中纹身可纹青龙、花龙,却不可纹金龙、黑龙,那日本伙夫的背上纹有黑龙,难道是臭名昭著的黑龙会拥趸?
那黑龙会可是极其凶恶的侵华组织,成员成份颇为复杂,上至军政要员、学者名流,下至流氓地痞、间谍杀手……无所不包,也无恶不做,其中不乏搏击高手和狙击尖刀。这些人居然隐藏在这里当伙夫,可见这座“特俘营”来头不小!
晏轲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躬身对那伙夫班长谦卑地说道:“阁下气宇不凡,必是世外高人,还请多多指教!”
那伙夫班长本来虎着脸,一脸的不高兴,听到晏轲这番拍马批的话,转而眉开眼笑,说道:“我的,前几天看了你在擂台上的搏击,是个高手!如果中佐允许的话,改天我们可以切磋切磋!不过,现在,我得向你学习怎么做料理!”
晏轲基本确定了这些伙夫的“本职工作”肯定不是做饭,又见马屁拍到了点子上,便不失时机地说道:“我在太原京都料理店里打过杂,桓武一郎先生手把手教会了我做料理,学艺不精,惭愧惭愧!”
那伙夫面露惊喜道:“哦,难怪野泽群会点名你来做料理!桓武家族是皇室贵族,我们都很景仰。而京都料理店也是名不虚传,料理大大的好!我看你很有趣,现在做饭还早,不如聊聊。”
几次和鬼子套近乎,都靠在日料店的那段经历起头,晏轲不禁再次感谢那日料店老板桓武一郎起来——可惜,桓武一郎这个日本反战人士,觉悟得不太彻底,结果死于非命。他毕生所追求的“中日友好和平”,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晏轲一边与日本伙夫天南地北地海侃,一边收拾着各类食材,顺便把后厨观察了一个遍,他失望地发现,后墙外,竟是悬崖,难怪各种污水、废弃物不见踪影,原来直接排往了十丈高的悬崖之下,半道遇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显然,这里无路可逃。
晏轲很快就做好了几道料理,并特意多做了不少。伙夫班长先自己品尝了一块鱼片,随即便大声称赞:“果然是京都料理的味道!”几名日本伙夫也围了上来,争先品尝了一番,连连朝晏轲伸大拇指,伙夫班长高兴地拍着晏轲的肩膀,说道:“你的,要常来!我打个招呼,不会有人阻拦!”
晏轲暗喜,这些伙夫看起来与其他日军看守有区别,管理上较为松散,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必然要派人下山采购食材,从中也许能梳理一些越狱的方案,至少可以探听些外界的消息。
这时,一名日本兵走进了后厨,与伙夫班长用日语说了几句话,伙夫班长听后,转身对晏轲说道:“你可以走了,料理,由我们来送。”
晏轲不由心中暗骂:野泽雄二这个小鬼子,居然防我一手!
野泽雄二的住处其实是由办公室改造而成,陈设与太原集中营中类似,作为隔断的花架上,摆放了大大小小的飞机模型。野泽雄二身着便装,上身挺直,席地跪坐在一张茶几前,对面跪坐着的正是沈一秋。
野泽雄二用筷子夹起一瓣白里透红、看起来似乎还有些透明的生鱼片,啧啧赞叹不已,他将生鱼片递到沈一秋面前,说道:“一秋小姐,来,尝尝我们日本国的风味小吃,我记得,你很爱吃这种口味!”
沈一秋摇摇头,用手将野泽雄二伸过来的筷子轻轻拨到一边,问道:“有些事我实在看不懂,把他们当成“血库”已经够残忍了,为什么还要他们打擂,是取乐吗?打死打残了,有什么好处吗?”
野泽微微一笑,将生鱼片放进自己的嘴里嚼了嚼,一口吞下,淡淡地说道:“古罗马帝国时代,角斗士们按照皇帝或者主人的命令必须搏杀到死,我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我设这个擂台,是要让他们慢慢接受一个事实,即:自己是勇士,也是奴隶,大日本帝国的奴隶!除了为帝国效劳至死,没有其他的选择。”
沈一秋一惊,说道:“那你承诺的,谁表现得好就可以释放,也不是真的?”
野泽雄二哈哈大笑道:“释放他们?然后让他们满世界的告诉人们这里的一切,或者带着军队来进攻我们吗?”他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当然,只要他们真心实意归顺皇军,并非不可能释放,不过在这里,我才是真正的主人,这些中国人的死活,全靠主人的恩赐。”
沈一秋俏脸顿时变了色,平静地说道:“也包括我吗?”
野泽雄二觉察到自己得意忘形,说漏了嘴,连忙说道:“不,不,你是我的女神,怎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他一把抓住沈一秋的右手,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道:“只要你嫁给我,就是日本国国民,是未来的大日本帝国将军夫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你可以尽享荣华富贵,做自己想做的事!”
沈一秋心中一颤,默默地抽出自己的右手,语气依然平静如水:“医者仁心无国界,富贵荣华如云烟,野泽君,你还是不懂我。”
野泽雄二露出一丝失望之情,喃喃说道:“一秋,你真的变了许多!”随即微笑着说道:“我们不说这些,咱们边吃边聊,说点开心的事情!”
沈一秋略显尴尬地笑笑,伸出筷子吃了几块生鱼片,然后擦了擦手,捋了捋自己的发丝,起身说道:“谢谢你的美食,我很喜欢。”
说完,沈一秋拿起自己的随身物品,再次朝野泽雄二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野泽雄二面带笑容,站起身跟到门口,一直目送沈一秋走出好远,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屋内。紧接着,他一脚踢翻了茶几,那些没有吃完的料理一下子飞出老远,砸在了雪白的墙面上,溅出星星点点的污渍,就像一片隐隐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