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都知道

大四那年，我得知邵阳从F大肄业后回到了汀楠，拖家里人的关系在一家银行里上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脏简直是瞬间被什么东西轰炸了，并且彻底地炸开花了。翘了课，我买了最近的一张回汀南的火车票。

下了火车便直奔这家银行，却在银行门口蹲点了四个小时依旧迟迟不敢进去。虽然我知道这四个小时里的自己真的很怂，但是我已经怂了整整七年了。我已经暗恋邵阳整整七年了。

在银行外面蹲点，一直等到银行关门，等到他们的员工下班，我躲在一个大垃圾桶后面，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出来的每一个人。这个不是，那个不是。邵阳！我看见他了，是他，绝对不会认错，一定是他！我用手使劲捂着自己的胸口，因为心跳得太厉害了，我怕我心里那头小鹿再这么乱撞下去会撞死，于是我努力让自己大口呼吸，让自己平静。

跟着他一起出来的是一个女同事，他们有说有笑，那女孩长得很漂亮，长发飘飘，身材纤细，肤色皙白，大眼黑眉。我心下惊慌，难道他有女朋友了？瞬间刚刚还在心里面乱撞的那只小鹿也跟我一样愣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

?看着邵阳一步步走下台阶，又一步步走向了一辆白色的雪佛兰迈锐宝，然后掏出钥匙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开着那辆白色的迈锐宝一个人走了。我这是才想起呼吸，胸口憋的不行。目光转回来，转到了刚刚那个女孩身上，她的位置离垃圾桶已经很近了，定睛看了看，突然觉得她的脸孔有一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邵阳走后，她走向另外一名男同事，然后挽起他的手臂，两个人亲昵而幸福地走了。原来，她不是邵阳的女朋友。

等他们都走后，在这家银行的四周做了一番精密的探究和考查之后，我决定放弃教授给我推荐的江城的就业机会回汀楠工作，考进银行对面的国税局。

这一个决定让我每天早晨都会上演一场图书馆抢座大战。闹铃一响，我便“嗖”的一下起身，端着脸盆去水房洗脸刷牙，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食堂匆忙吃过早餐后便以八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图书馆门口排队。不用说，排在第一个的肯定是我！图书馆八点开门，我便从八点开始，一坐就会坐上四个小时，然后去吃午饭，紧接着又跑回图书馆，再一坐就坐到晚上十点，为了奋进学习，我几乎是连晚饭都省了，不出一月便瘦了好几斤。同寝室的姑娘们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图书馆的万斤巨钟”！

?当然，她们自然不会了解，我做这个万年巨钟有多心甘情愿，我每天努力地学习，从来都没有觉得辛苦，更多的时候，我都是美滋美滋的。甚至夜里做梦的时候，都会梦到行测的常识知识，然后顺便在梦里就使劲地背啊背啊。因为我知道，在汀楠国税局对面的那家银行里有一个人，他叫邵阳。从年少时起，有人的梦想是做飞行员，做宇航员，做医生，做主持人，做演员，做老板……而我的梦想，是邵阳。想到他，我甚至都会笑出声来。

经过两个月的艰苦奋斗，终于，我以高出基准线二十九分的成绩顺利地得到了面试的机会。又在我老爸亲身示范的面试训练下，一路破关斩将成功考进了国税局。

虽然爸爸妈妈并不知晓我回到汀楠工作的真正原因，但是放弃江城的工作回到一个二线城市守在他们的身边，爸爸妈妈简直是高兴坏了。

毕业那天，很多同学都拉着行李箱在F大门口站了很久迟迟不肯离开。他们都有各自的故事留在这里，留在四年的青春里。我也一样，虽然不是一个喜欢多愁善感的人，但F大对于我的意义与其他人不同。曾经，我是因为邵阳在这里才考来了这里，在这里藏着我对他从未启齿过的秘密了。我抬头望着F大的大门，我陆小陆要走了，我要回到汀楠，这一次一样是奔向邵阳，去开启一段陆小陆的追爱故事，然后我会将它写成一部追爱宝典供后人参阅。转过身，大步地向前走着，

?走得那样义无返顾，就好像，我去的那个地方是我的天堂。在国税局报道后，很快我就扎起了一条马尾，穿上了制服，整个人瞬间就精神起来了。依照每年的惯例，新录用的税务干部要进入办税服务厅工作，那是税务最基层的地方。我坐在办税服务厅的柜台，透过大大落地玻璃看到马路对面那家银行的玻璃窗，我想邵阳，你此时此刻在干什么？是像我师傅带我一样也带了一个小徒弟吗？

我被分派给一位叫兰兰的小师傅当徒弟学习业务。兰兰比我大四岁，研究生毕业，来这里工作两年了，是个怀孕四个月的准妈妈。一开始，我开口叫她师傅，她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倒觉得挺好，她不好意思的时候就会极为腼腆的笑着，嘴角边露出两个像米粒那么大的小酒窝，真想拿筷子把她那酒窝杵得大一点。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兰兰问：“我跟你说过人事科让你们办工资卡的事吗？

“没有。”我简单干脆的回答。真的没有，兰兰总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然后问我“我跟你说过什么什么事吗？”对于她这种说话方式我已经开始习惯了。

“哎……真是一孕傻三年！我发现我最近总是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

“什么工资卡？”我还是先问了吧，不然一会儿她又忘了。

?“哦！就是给你们发工资的工资卡，自己去银行办一张，然后把账号报给人事科，以后就直接把工资打卡里就行了。”

“什么银行？”一听到银行，我有一些小激动，感觉心里那只小鹿突然就蹦了一下。

“咱们局对面的那家银行就行。”

我觉得我心里那只小鹿听完了这句话后就开始撒欢了。

“嗯，行。”然后我开始大口吃饭，假装着平静，也让心里那只小鹿尽量平静。

其实，我心里简直美疯了！多么名正言顺的踏进他们银行的理由啊！多么美好的机会来一次亲密接触啊！

洗过头发，用电吹风吹干，开始用卷发棒卷发，卷了一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把全部直发都变成了卷发，放下酸痛的胳膊，不禁感慨：像我这种发量比较多的人以后还是不要去理发店烫发了，免得累坏了理发师！

卷好发后，我开始化妆，眼线画得粗一点吧这样显得眼睛大，眉毛画得黑一点吧跟眼线很搭，唇彩涂粉色的吧招桃花嘛。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化好妆的自己，也不知道是我不会化妆，

?还是烫了这样一个头发，怎么看自己怎么别扭，觉得好像活生生的比现实中的自己老了八岁。

于是开始卸妆洗脸，洗干净脸之后，又看着镜子，还是别扭，可能是这个头发烫的不太合格，紧接着我又开始洗头，再吹干。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看看手表，再不走就来不急了，心想算了，还是不捣鼓了，赶紧换了衣服出门。

可是换衣服这件事情又难住我了！挑了好久才选中了一条浅绿色的裙子，裙摆是用一种很细的纱做的，上面坠着晶莹的蕾丝。在镜子前照了照，果然是张腾的眼光好一些，他送的这条裙子还是比较好看的。

我走进银行的大门，腰杆挺得很直，但脚下步子却走得却有些怯弱。我很想用眼睛将整个银行全部扫遍看看邵阳坐在哪个窗口受理业务，可是紧张，紧张得似乎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眼睛不敢抬，不敢远看，更不敢扫过所有人找到他。

?这时眼前出现了取号机，我快步跑了过去，猛戳取号机连取了五六个号以后，我突然意识到所有攥在手里的号码都是连续着的，如果叫到我号码的人不是邵阳，我不去办理业务，那么那个人就会持续地叫直到有人去办理业务为止。如果他把我手中的号码全部叫完了，而邵阳还是没有开始叫号，那么我就不可能去邵阳的窗口办理业务。

我找了一个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思考着对策。虽然地处角落，但却能一览全局，透过柜台的玻璃窗我一眼就看见了邵阳，八号窗口！此时正好又有人进门走到取号机旁取了一张号码纸，我迅速跑过去，在他取完号之后，我又取了一张号码纸，就这样每隔一个人我便取一个号码纸，反复几次之后，大堂里的保安大哥发现我的异样举动，向我走了过来。

“办什么业务啊？”

“办一张一行卡，开一个户，办网银，办……”我将我仅有的对银行业务的一点点了解全部都说出来了。

“取一个号就可以了，在一个窗口都能办。”那保安大哥说着就要伸手抢过我手里的号码纸。

我快速地把手背到了背后，“我……一会儿我有别的朋友也要来，他们让我帮他们先取号，马上就过来。”

说完我便一溜烟地跑开。

我又回到了角落里，望着八号窗口里坐着的邵阳，心里原本的那种激动全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得是紧张。我在想，如果他叫到我手里的号码时，我应该怎么走到他的面前，坐在他的面前，告诉他，邵阳，我喜欢你整整七年了。

我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高一那年的秋季运动会，我报名参加了一千五百米的长跑比赛。当时我已经是个左右眼都是一百二十五度的小近视了。起跑之前，我摘掉眼镜，在起跑线上做着准备活动，觉得自己身上的外套太大跑起步来阻力也会很大，于是决定将外套脱掉，就在我正准备脱外套的时候，裁判忽然就喊了预备，我没有预料冷不丁的慌了神，回头找着张腾的身影，想把外套扔给他，却因为近视的原因，五米之外人畜不分，摸凌两可地看见一个人好像是张腾的身影，将外套猛甩给他，说了声：“接着。”便听到起跑的枪声打响了。

一千五百米，我简直是用生命在奔跑啊！我就知道，没悬疑的，我第一个冲刺到终点，并且落出第二名好几秒。但就算是小飞侠，这一千五百米下来也该没力气了。我弓着腰将双手支在双腿上使劲地喘着粗气。

“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恭喜你跑第一名。”

我听到一个特别陌生的声音，便努力抬起头，发现一张分外好看的面孔，而他的手里正拿着我的外套。努力站直了腰板，微抬着头想看清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他阳光般的微笑。那一瞬间，我觉得有光洒在了他身上，那光不刺眼，很温暖，很亲切。也不知道是刚刚跑完一千五百米的原因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我的脸好热好热，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

刚刚因为喘着粗气而张着大嘴，就在看见光的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我那一口长得开了花似的牙齿有多丑，瞬间用手捂住了嘴，呆呆地看着他。

“外套还你。”

他将外套轻轻放入我的手中便转身离开了，我傻愣在那里，还未来得及说一个谢字。

那天晚上回家后我便哭闹着要求妈妈带我去整牙齿，一周后我便成了一个牙套妹。

我手里攥着的号码被叫过几个之后，八号窗口终于也开始叫号。“请1159号到八号窗口，请1159号到八号窗口。”

从角落里站起来，就在站起来的那一刻，脚开始发抖，一步一步走到八号窗口，当我在他对面坐下来，并且将手里的号码纸通过小窗口递给他时才发现那张号码纸已经完全被我手上的汗浸湿了，并且皱得已经不成样子。

“您好！您办什么业务？”

三年了，我上一次见他还是三年前，他的样子和三年前一样，只是相较于以前退出了一些稚嫩，多了一些对生活的笃定。他皮肤很白，脸上很干净，黑色的眉毛很粗却不杂乱，双眼皮下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一直在笑，让你联想到明朗的晴空，鼻梁高挺，嘴唇单薄，脸的轮廓稍稍的有一些婴儿肥，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年轻的还未经世事的小伙子。

“您好！请问您办什么业务？”

“哦，”我才发现自己坐在那里端详着他已经很久，“我想办一张银行卡。”

“把您的身份证给我。”

他不记得我了吗？他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我看着他坐在电脑旁一阵忙活，然后拿起我的身份证抬眼对照我的脸，就在那一瞬他目光滞留了一下。

“你是不是从F大毕业的？”

“是啊，F大。”他记起我了，我激动得连连点头，“我比你小两届，我叫陆小陆，新生晚会上我们见过面的。”

我是不是激动得有点明显了。

说完，我便期待着他能再说些什么，这样我就能继续跟他说说话，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再说了，只是笑了笑，那微笑竟然也不是对我的，而低着头自顾地笑了。过了一会儿他将办好的银行卡和身份证一并递给我了。

“还有什么需要为您办的吗？”

“啊？”

“还有什么其他可以帮您的吗？”

那个“您”字硬生生的把我激动的心情冻上了一层冰霜。

我想了三年，三年的时间我依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邵阳会在大四的时候突然消失了，整个学校都没有他的消息。他就想从人间蒸发一样，没有请假也没有休学，他只是不见了，最后F大只能以肄业的结果处理。他曾经那样优秀，他成绩优异，是学生会主席，弹得一手好吉他，代表学校打赢了几十场辩论赛，其中有很多场是英文辩论赛，他参加过很多商业沙盘模拟大赛，夺得过很多次的冠军。他带着最耀眼的光芒，曾是F大里最闪亮的星星。我不明白，是什么让他放弃了学业，离开江城，又是什么让他来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