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三此刻出奇地冷静，她很清楚眼下的局势，但她并没有惊慌，甚至都没有想过该怎么突围。

孙冰的五万大军在十营二十一行军协助下已经击溃伏兵，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同行的还有几名还保留着战斗力的大圣妖圣，只要孙三三再坚持半个时辰，一切都会好转。

但这五千人如何在数万人包围下坚持半个时辰？

后方传来隆隆如雷的声响，孙三三知道那是放开缺口让他们离开的天军，还有那一部藏在黑水滩的卫道军。

身后不远就是甲子营的战场，他们仍在亡命阻击追杀而至的敌人。三名妖族大圣皆已重伤，却仍在天上与王善搏命。

孙三三算了个账，眼下她的五千残兵，加上二十一行军的两千多猴子，总共七千多妖怪，要面对的是五万多天军。这无论如何都是个死局。

她不想这样。

甲子营阵型后撤的速度陡然加快。卫道军这支差点覆灭在甲子营手中的哀兵，终于找到一个公平点的机会，能狠狠咬甲子营一口。

孙不二建议步卒们尽快突围，但孙三三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她站起来，把怀里白狐交给象族那位女子，然后一个人就这样朝南面走去。她走出妖军防御圈，不顾身后妖军将士的呼唤，来到哪吒跟前。

“妖孽，终于肯投降了么？”哪吒飘在空中，高高在上地朝孙三三冷笑。

孙三三没有说话，缓缓升上半空，张开双手，像要拥抱什么似的。她的面前空无一物，但在她张开手那一瞬间，一团明亮的火焰自她身上升腾而起。

狂暴的天地元气席卷密林；漫天的败叶枯枝被卷上天空；半天之上，浓重深沉的乌云开始聚集，云里传来雷鸣；云层边缘，燃烧着血红的光。

哪吒在第一时间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他知道这只母猴子在干什么，所以他踩着风火轮，一晃就躲出数十里。

“三妹，再等俺两刻钟。”印信里传来孙冰的声音：“你一定要坚持住。”

孙三三嫣然一笑，这笑在一贯暴躁的她极其少见。

“好的，哥哥。”她对印信说。

自她身上燃烧的火焰陡然变得暴烈起来，就着肆掠的天地元气，化作数百丈高，冲天而起。

“孙三三！”孙不二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他想赶过来阻止她，却被两员天将用捆妖索缠住了胳膊。

孙三三终于使出了那门学自火凤的神通，焚天灭地。

天地间的元气在暴烈的肆掠中各自凝结，不一刻便化作无数半透明的圆球，朝着前后的天军飞去。

见到这些圆球，已经在逃跑的哪吒所部天军发出绝望的嚎叫；尚在跟甲子营作战的天军则扔掉刀枪，亡命奔逃。

“俺说过，俺要把你们带回去。”火光中，孙三三扭头，看着五千多张熟悉的面孔，淡淡笑道。

“统领！”五千妖军跪地大哭。

天地元气化作的圆球已经深入奔逃的天军中间，孙三三仰天发出一声凤鸣，一只火凤虚影自她身上飞出，振翅飞越高天。

无数圆球一起爆炸，化作漫天无根之火。

沾上火星的天军在眨眼间便化作飞灰。无根之火落在地上，火势如闪电般在天军大队中蔓延。

一个圆球在王善身后爆炸，大罗金仙突然感受到身后的灼热，回身看时，便见甲胄已然着火。

他的甲胄乃是法宝，水火不侵，却被这无根之火眨眼烧穿，不由让他心中大骇。

他挥鞭逼退三名妖族大圣，一把扯下甲胄。三名大圣见机，使出神通，回到地面妖军阵中。

此时甲子营也已撤回，跟残兵们一起。

孙不二双目赤红，浑身是伤，在孙椒和孙亥搀扶下归阵。他仰望半空中孙三三已经模糊不清的身影，紧咬的牙关已经渗出鲜血。他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孙三三一贯都不喜欢爱哭的公猴子。

“不二，带兄弟们回家。”这是孙三三最后一句话。

高天上，那只不停鸣叫的火凤虚影陡然散开，化作无数红色火星，飘散而下。

火光中，孙三三终于完全消失，接着，那团庞大的火焰也化作无数火星，消散于空中。

花果山猴子的特殊能力并不能挽回她的生命，这种神通的恐怖之处，便在于肉身、妖力、魂魄一起燃烧，引动天地间最庞大的毁灭之力，毁灭敌人，也毁灭自己。

孙三三，神魂俱灭。

一道明亮的红色，如飘带一般在空中飞舞，越飞越高，渐渐消散。

一只巨大的手掌从云中穿出，轻柔地握住那道红色，阻止了它的消散，然后以不可见的速度缩回云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没人能看见这一切，又或者是接下来一幕太过震撼，让所有人都忽略了这一切。

一根巨大的棍子仿若天外而来，砸中尚在天上施法灭火的王善胸口。王善惨呼着如流星一般飞向天际，消失不见。

一个响彻寰宇的声音说道：“俺说过，大罗金仙不许上战场，你们既然不讲规矩，那俺也不必再守规矩了。”

无数扛着金箍棒的齐天大圣从云中降落，冲入天军之中大开杀戒。

“是爷爷的分身！”妖怪们都惊叫起来。

“孙悟空！”一个惊怒的声音在高天上响起，“先破坏规矩的是你，孙二二在南海灭我十万天河水军，你反倒恶人先告状么？”

“老子喜欢！”齐天大圣的回答无比张狂。

远处传来隆隆的声音，不是马蹄声，是六万妖军奔行的脚步声。

侥幸未被孙三三焚天之火烧到的天军与妖军相遇，两万多残兵已无法再生出抵抗的心思，纷纷跪地求饶。

孙冰带着数名大圣从天而降，落在妖军残兵阵中。

“你们大统领呢？”

孙不二睁大着双眼，循声看向孙冰。他的眼角溢出鲜血，眼眶里一片赤红。

他已经瞎了。

“你来晚了，孙冰统治。”他的语气冰凉得没有一丝生气。

孙冰在散逸天地的元气中感受到了孙三三的气息，几乎在瞬间他便明白了一切。他死死地咬着牙关，眼眶变得赤红。

“不留俘虏！”孙冰向自己的军队下达了命令。

然则作为南境边军大统领，南域海疆统治，他肩上的责任，却容不得他有更多的时间去悲痛缅怀。

这是战争，每天都有人死去，孙冰自己也随时准备为大圣爷去死，从这个角度来说，他跟孙三三一样，和别的妖怪没什么区别。

但有的妖怪可以死，有的妖怪，却万万不能死。

“小六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