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户拉开了一条缝,春末的夜风从外面徐徐灌入,试图冲散房中消毒药水的味儿。

秦亦走进去就听见周裕涛的声音。

周裕涛说:“你好好的休养,等明天医生给你做了检查,查出你不记事的原因,对症下药,治好了,就能都想起来了。”

这病房进门处隔了一展医用的屏风,上了白漆的金属框架,绷着浅蓝色的防水布。

瞧着挺廉价,也不隔声儿,单单起个阻碍视线的作用。

秦亦不着急绕进去,暂且停在原地。

听上去,自我介绍的环节已经过了。

里头,周晓没给周裕涛什么回应,只是轻细的“恩”了一声,那怯怯的声调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周裕涛似有叹息,继续道:“你妈妈明天就从T市过来,等你见了她,就不会那么害怕了,俗话说得好,母女连心。”

主治医生附和道:“老先生说得没错,周小姐复原情况良好,但毕竟昏迷了将近两个月,加上创伤后遗症,对环境不适应是很正常的表现。”

接着,病房里再没有回应。

似是周晓不愿意与人做交流了。

不难想象周裕涛和主治医生的脸有多尴尬。

秦亦遗憾的挑了下眉,迈开腿走进去,一眼就将病房里最主要的内容纳进眼底——

周晓靠坐在床头,手背上还插着输液管,整个人瘦成了皮包骨,皮肤苍白,头发也干枯没有光泽,像从棺材里蹦出来的活死人。

他看过去,她觉出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眸寻来,两道目光隔空相触,一道冷漠,一道茫然。

周裕涛侧首见是秦亦来了,就问:“吃好了?”tqR1

秦亦直盯着周晓看,探究意味明显,过了数秒才将头点了点,算是应付刚才周鸾给他打的掩护。

其实,哪儿需要打什么掩护,几日前虞艳到B市,人还没出机场,周裕涛就知道了。

这一点,秦亦也是心知肚明的。

别看他的外公已经从高位上退了下来,却是还能够再神通广大几年。

祖孙两是隔着肚皮互猜心思,谁也不说破。

只要不说破,就都有各自的余地,随时能重新计算,重新筹谋。

片刻,周裕涛先道:“晓晓的情况,你都清楚了吧?”

刚问完这一句,周晓忽然打了个颤,拉着被子往床角缩的同时低下头回避,闪烁的眼神透着惧怕。

主治医生想上前去给她仔细瞧瞧,周裕涛抬手制止了,严肃了几十年的面庞硬生生挤出不自然的笑,对周晓安抚道:“他叫秦亦,是我的外孙,也是你的未婚夫,他以后是要娶你的。”

安慰周晓的话,真正的用意却是刻意说给秦亦听。

让他知道,不管周鸾怎么想,周裕涛的安排不会变——就是这么个意思。

秦亦也不反驳,孑然一身的站在病床尾端相隔五、六步的距离外,两手闲适的放在口袋里,整个人安静得像个木偶人。

周裕涛终于被外孙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恼了,面容忽地一紧,沉怒道:“你就没有想说的?”

秦亦唇角上扬,笑起来也是那么的无所谓,“您安排就好。”

“我安排就好?我安排是一回事,你要不要照做是另一回事,我说得对吧?”周裕涛说完,脸气的涨红,还实心木的拐杖在地砖上狠狠的杵了一下。

立在身旁的医生已然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上前为老爷子做紧急救护。

秦亦扬起唇,通身透着慵懒气,“您有话慢慢说,别着急上火的,要打我也成,我不躲不藏的,何至于您这样生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回头我妈得伤心了。”

周裕涛不买账的冷笑,“要没你妈,你会在我跟前装孙子?”

外孙本就不同姓,眼前这个,偏还是抱养的,连血缘都没有。

“我要是您亲外孙,您还逼我娶个不相干的人么?我又招谁惹谁了。哪怕是养条狗,您让它往东跑,它也有朝西边奔的时候。”秦亦慢吞吞的说着,字句透着无奈。

你说他没良心吧,他却惦记着他的养母,秦家欠周家的旧账落在他自己肩上,他就顺势抗住了,没哼没怨的。

周裕涛就喜欢他这股劲。

周家的孩子没有哪个有他这样的韧性。

除了用婚姻将他牢牢捆在周家,周裕涛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一时无话,秦亦看了看缩在床头惊惧交加的周晓,然后给医生使去个眼色,“给她瞧瞧,那心电图跳的怪渗人。”又看着气喘吁吁脸色由一阵红变成一阵白的周裕涛,接道:“给我们家老爷子量量血压。”

末了,丢下句“还有事,先走了”,就真的往外走了。

他还没吃饭呢,到处受气,可要委屈死他了。

周裕涛也气,更多是气自己,早都打定主意要耐下性子好好磨一磨外孙,没想到反被这臭小子牵着鼻子走。

是以,秦亦走出病房,身后传来声如洪钟的命令——

“明天开始去你四舅舅的公司上班!”

“四儿,给他安排好,别让他成天在外面瞎混!”

“秦亦,你听见没有?”

秦亦从周鸾身边晃过,连道了四、五遍“听到了”,心里头纳闷极了。

这老头闲得慌了,那么多子女儿孙,怎么就非得逮着自己折腾?

不知道上辈子造了哪门子的孽。

……

秦亦刚走出医院,便收到他的媳妇儿慕朝夕的短消息。

老婆大人:我跟你说个特别惊悚的事情,今天我妈上车以后她竟然哭了你敢信??吓得我差点也跟着哭了,哎,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是啊,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秦亦看着这条短信,确认对面是他的亲老婆无误。

脑中正努力想象风格彪悍的丈母娘垂泪的画面,朝夕又发来第二条信息。

老婆大人:你在哪儿呢?来南四环方悦酒店接我,我还没吃饭,饿!

秦亦切到回复页面,动着手指的打字:巧了,我也没吃饭,你想想吃什么,我大概半小时到。

发完短信,一抬头,方天赐站在马路对面那辆加长宾利外,友好且殷勤的朝他挥动小手,那脸唷,笑得活泼如斯,吉祥物似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