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朗一番话讲完,心事散播于空气,客栈房间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十分沉重。
巫朗继续说道:“小弟身陷幻境之中,似乎时间不久,但当小弟勉力逃脱,才发现天已经亮了起来。小弟本想能与那人一斗,但当小弟醒来,那人早已不见踪影,空留满院黄花,依旧香气袭人。
小弟只觉疲惫不堪,似乎已经耗尽浑身之力,于是也没有再多留在那庄院中寻找,匆匆赶回了晓眠斋。”
这时,唐剪终于叹道:“巫兄身在幻境之中,仍将我记挂在心,实在不胜感激。”
巫朗道:“唐兄客气了,小弟已将唐兄视为平生挚友,这点心意,只是本能。”
转口又道:“唐兄可有疑惑,此事小弟之前不说,为何直到此刻才说?”
唐剪正在疑惑这一点,听闻他问,便道:“巫兄自然有你的理由。”
巫朗道:“实不相瞒,那日小弟从幻境中逃脱出来,总觉得那幻境不仅仅是要加害小弟性命那么简单,似乎还藏着些许预言的味道,心中颇觉不安,便想先问过老天使,请她老人家帮小弟堪破幻境真实隐秘,再和唐兄说知。昨日,小弟终于问过了老天使,而老天使也果然验证了小弟的感觉。”
“那幻境中果然藏着预言?”唐剪问道。
他心中隐隐生起一分不安,那不安来源于巫朗神情一直未变的凝重,他可以感觉到,那必然是个极其不善的预言。
巫朗眉间竟又多了一丝悲伤,叹息道:“不错,那幻境中藏着预言,而且是极其不善的预言。其实,昨日午后,老天使便帮小弟堪破了预言之事,但小弟却陷入纠结,整整想了一晚,才最终决定该和唐兄言明。”
“莫非那预言也和我有些相关?”唐剪问。
“不但与唐兄有关,而且是大大相关。”这时候,巫朗的脸色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之后,巫朗拉着唐剪走到窗边,压低声音避开小毛子的耳朵,对唐剪说了那预言的内容。
如果说巫朗讲述的幻境,让唐剪感到阵阵心惊,那么他说出来的幻境预言,则让唐剪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巫朗说,那预言里揭示,诛心镇还将继续死人,而唐剪也会陷入一场极大的危机,若要活命,则必须要亲手杀死巫朗或者小毛子其中之一!
巫朗说出的预言固然使唐剪感到一阵寒意,他自己亦是满面惨然。
唐剪凝眉思索良久,问道:“既然那所谓预言,是在那人的幻阵中产生,是否同样只是那人制造出来迷惑我等的呢?”
巫朗黯然摇头:“并不是的,预言虽在幻境中产生,却并不是那人所制造,而是自然生成在幻境之中,若不是小弟也修习过我门异能,本来是无法感知到的。”
“便是说,那预言之事,必然会真实发生?”唐剪又问。
“不错,那是宿命之注定。”巫朗语声沉重,凄然一笑,“可惜小弟与唐兄一见倾心,引为知交,命运却只给了你我这么短的时间,而且还给我们准备了这样的结局,实在是令人好恨。”
巫朗言语悲伤,面上满是忿恨之色,唐剪听他如此说,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那么……孙婆婆她老人家可有破解那预言所指之事的办法?”沉吟良久,唐剪又问。
巫朗默然摇头:“老天使说她会全力想一个办法,但我看她老人家的样子,似乎十分为难。”
两人又复陷入无语,唐剪凝思着,良久终于说道:“巫兄放心,不管我陷入何等险境,也决不会无辜牺牲巫兄。”
巫朗立刻道:“唐兄说哪里话,小弟是甘心以命换命,助唐兄脱离陷阱的,小弟惋惜的,只是竟不能和唐兄做一对共赴长生的好兄弟了。”
这话出口,巫朗眼中竟已泛起泪光,那般诚挚,见者动容。
巫朗一番话语,实实乱了唐剪的心。
巫朗说到甘心为唐剪献出生命时,固然是满面真诚,唐剪许诺“绝不会无辜牺牲巫朗”,也是发自真心。只是,他的话里毕竟藏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意味。
转眼间,回到诛心镇也已经几天了,唐剪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吹散诛心镇迷雾半缕,而且就在自己回来这几天里,迷雾分明已经又重了数重。自己在那迷雾里包裹着,简直像一个无力的孩子,竟是什么事都难以做成。
诛心镇的天空仿佛压到了大地上,将它灰突突的迷蒙直压进了人的心里,唐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经难以为继了。
巫朗的一番说话不止更乱了唐剪的心,同时也吓到了小毛子,巫朗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但他的样子还是怯怯的。
巫朗说,使他陷入迷阵幻境的地方,是镇南的“听菊庄”,唐剪想要去看看。
但是听菊庄显然也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那样的地方,唐剪当然不能带着小毛子一起去,可是现在小毛子是醒着的状态,唐剪也没办法把已经吓到的他一个人扔在客栈里,所以唐剪只能先放下了自己的计划。
一如之前,唐剪的人既然被限制在了小毛子身边,他就只能让自己的心思活动起来。
他想了很多,想诛心镇这些日子里每一个死人活人,想杜命棺材铺里的发现到底能不能证明什么,想听菊庄一方势力可能会扮演的角色,想林迟英那条线是否确实便可放弃,想初遇陶五壶时,他古怪话语中的含义,想所有杀人事件到底谁是元凶,想李冰鲟,想顾行途,想丁癞子,甚至想到了郑老三……
想到郑老三这边,他的心思一动——那日,郑老三当街拦住他和小毛子,本来疯疯癫癫纠缠不去,后来却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那般慌张逃走?
唐剪犹记得,当日郑老三跑走之后,远远地又曾出现了陶五壶,他忽然觉得,莫不是就是陶五壶吓走了郑老三?
自那日跑走后,郑老三一直未见踪影,却不知疯癫癫去了何处。
虽然郑老三和唐剪该关心的两件重要的事都没有什么关系,但唐剪想到他,还是不由被勾住了心思。
不知不觉,唐剪的思维已经在郑老三身上纠结半天,唐剪犹自不觉,幸好这时小毛子发出了声音。
小毛子站在窗边,正向街上看着,不知看到了什么,呼唤唐剪过去看。
小毛子的样子看着很急,唐剪赶紧过去,凑到窗前一看,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场景。
长街上,一群人正拥挤围观,他们所围观的,是一头拉着一辆造型诡奇的车的……异兽。
唐剪没有见过“异兽”,他只在传说中或古籍中听过看过关于异兽的描写形容,他也从来不认为世界上会真有什么古怪的“异兽”,可这时候他偏偏看到了一头。
显然,长街上那一众围观的人和唐剪小毛子一样也是常人,那头“异兽”在他们的眼睛里也是罕见的奇物,否则以诛心镇此时风雨飘摇之际,他们绝不会做出当街围观之事。
那头“异兽”非常高大,熊首人身,两足而行,身上套着厚重古怪的铠甲,背上嵌着粗而尖的铁钉,两只毛茸茸的巨掌抓着那辆车的车辕,一步一声响,稳稳地拉着车正在前行。
诛心镇真是到了大乱之际,不但鬼怪出现了,连这样不可思议的“异兽”,居然都活生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异兽”闯入眼帘,对唐剪的冲击力实在不小,不谈其他,单从撼动唐剪对世界的坚定认识方面,它就轻易超过了连续杀了好多人的那许多“鬼怪”。
这样一头“异兽”出现,唐剪尚且觉得震惊,小毛子的震惊自然更加严重,把唐剪叫过来,他指着那“异兽”,已经是忍不住大叫出声。
“妖怪,大哥,妖怪!”小毛子惊声叫道。
他这一声叫出去,立刻便高高地砸在了长街上,街上众人固然抬头观看,那被“异兽”拉着的怪车也应声停了下来。
拉车“异兽”抬起了头,一双血红的大眼看了小毛子和唐剪所在的窗口一眼,竟突然放射出一股极其怨毒的凶狠眼神,恶狠狠地咧开嘴来发出威慑般的低吼,就像,小毛子和它之间竟存在着几世仇冤。
那眼神毒箭一般射过来,小毛子顿时被看得通体生寒,惊叫一声缩到了唐剪身后,而唐剪被那眼神一看,也不禁感到心中一寒。
唐剪感到,那“异兽”投射出来的,竟似乎是人类才能投射出来的复杂强烈的眼神,看来,它果然是个灵物。
但唐剪并没有回避“异兽”的目光,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和“异兽”对视着,越看越觉得和自己以目光“对战”着的,该是一个——人。
而唐剪不回避“异兽”的目光,“异兽”也绝不肯先移开目光,竟似乎真的要和唐剪在精神力上斗个输赢,直到,那辆怪车里发出了一个女人沉稳缓慢的声音。
“神熊,不要生事,走。”那声音平静地说。
就这么短短的几个字,平平淡淡的,就像是闲话家常,但是却偏偏透出一股不可轻视的威严,散发出让人不敢抗拒的力量。
那“异兽”竟然是听得懂人话的,听了女人的话,立刻收回目光,低低地“呜”了一声,乖乖地重新举步,拉车继续前行了。
对视唐剪时,它是那般凶恶的模样,但女人声音一出,它却立刻收敛了嚣张,变得无比驯服。
能让它这样的女人,自然绝不是普通的女人,街上之人无不吃惊,而唐剪则吃惊更甚,因为他听出,那声音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声音,威严暗隐,沉稳从容,赫然竟像是孙婆婆的声音。
——车里坐的竟然是孙婆婆?这拉车的异兽竟是她降服的?她果然已非凡人?
——看围观之人的态度,显然没有人曾经见过这头“异兽”,难道这是孙婆婆第一次驾驭它出现在街头?那么,孙婆婆又是何时降服它的呢?莫非只是日前?
——看起来,孙婆婆显然是故意要着“异兽”拉车上街的,她为什么?她要宣告给诛心镇人的,是什么内容?
看着怪车离去,唐剪生出满心疑问,这些疑问没有答案,但不管怎么样,至少他已经再一次确定,这位当初一句话就煽动了诛心镇所有人,如今更是代言了天神的“老天使”孙婆婆,能量果然是大的惊人。
那“神熊”重启脚步,很快已经拉着怪车走过长街,唐剪看着街尾余影,悄然叹息,不由担心起来,如果巫朗和孙婆婆有一天成为自己的对手,该会是一伙怎样棘手的对手。
唐剪清楚,如果让自己去对付如此厉害的他们,自己实在没有半分胜利的把握。
所幸,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完全确定了就是自己的敌人。
唐剪这里心思浮动,长街上忽然又是一阵喧嚣。
唐剪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长街之上,看到许多人簇拥着追向了孙婆婆的“神熊车”离开的方向,他们口中交谈着,交谈的内容是:孙婆婆果然不是凡人,我们应该归伏于她,她一定能庇佑我们。
唐剪不由苦笑,算是得到了孙婆婆为何要让“异兽”拉车上街这个问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