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亦晚虽然身形纤瘦,但这一刹那间,那股子清冷的傲气让人为之一颤。
一个两个,随后是一群,再之后是一片,最后连外殿的众人都纷纷跪倒。
“参见太子殿下!”
穆君毅眉梢微动,声音低沉,淡淡道:“平身。”
众人站起身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晋王的方向,年年来参加赏春宴的人都明白,那个位置是每年都留给太子殿下的。
薛亦晚瞥了眼也明白了,穆余清坐了太子的位置。
没有开口,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薛亦晚只是静静地推着穆君毅往前而去。
这一瞬间,薛亦晚在穆余清的眼睛里看到了太过陌生的东西,她前世曾在这个男人眼里看到过深情,领略过深沉,最终见识了狠辣,但此刻的穆余清眼底划过了一丝愕然和不安,还掺杂着一点无措。
很好,你开始怕了么?薛亦晚的嘴角微微一扬,紧紧捏着轮椅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手心的刺痛感提醒着她,心里那条自己要铺的路渐渐有了进展。
随着薛亦晚越来越接近的脚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是体弱多病双目失明的真正太子,一个是文韬武略圣恩在握的晋王,这两人可是第一次正面交锋!
穆君毅望着这个场景视而不见,毕竟他是“看不见”的,而且,他心里倒是很想知道这个女人会怎么做,最起码现在他二人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薛亦晚停住了脚步,这时候离穆余清不过十步的距离。
她看了眼穆君毅巍然不动的背影,抿了抿唇,这时候只有她能站出来。
穆余清脸色微沉地站了起来,“余清见过皇兄。”
薛亦晚望了眼已经恢复正色的穆余清,缓缓道:“如果臣女没有弄错,晋王殿下恐怕是坐错了位置,这位置……合该是太子殿下的。”
气氛再次狠狠地凝结住了,很多知道薛家和晋王走得近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这又是哪一出?
穆君毅目光以几乎不可察觉地划过一丝笑意,似乎看着自己豢养的猫儿举着利爪对着别人是件极愉悦的事情。
穆余清则是又羞恼又郁结,他极快地镇静下来,可余光还是扫到了无数打量的眼神,他立刻怒斥道:“将安排位置的宫婢带上来,竟敢胡乱安排,瞎了眼么?!”
薛亦晚冷冷一笑,“如此倒是臣女误会了,原来是殿下听从宫婢安排才出了这么大的疏漏。”
这话像是无形的巴掌打在了穆余清的脸上,也让下面不少人偷偷掩嘴而笑,说晋王只听从宫婢安排,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原来薛家这个庶女端得是个厉害的,这句话不轻不重寻不出错不说,却又让晋王颜面扫地。
穆余清望着陌生的薛亦晚,曾经这个女人一脸爱慕偷偷看自己的目光似乎还在脑海里回荡。
他攥起了拳,沉声道:“皇兄,是余清弄错了,还望皇兄不要怪罪。”
穆君毅则是依旧一脸地淡漠,薄唇微启道:“二弟不必如此。”
这时候一个小宫女被两个嬷嬷按着走进了内殿,她看到这情景早就被吓得瑟瑟发抖了。
穆余清冷声道:“贱婢!你要害得本王不敬兄长?”
那小宫女吓得瘫软在了地上,“不是,奴婢没……”她被掐住了胳膊,辩驳的声音也堵在了喉咙。
那嬷嬷拖她起来,在她耳边压得了声音冷冷道:“娘娘让你想想你的家人。”
那宫女猛地一震,死死咬住了唇,随后咽下了嘴里的话低下头。
“来人,将这个宫婢拖下去杖毙!”
那两个嬷嬷将面如死灰的小宫女直接拖了下去,这时候殿内也是寂静一片。
穆余清移步走到了一旁,“皇兄,请。”
穆君毅没有开口只是微微颔首,可尽管不说话那股子的矜贵气势丝毫没有减少。
薛亦晚走回到轮椅后将穆君毅推到了那张黄花梨木小几后,随后她一愣,这时候应该有服侍的宫女或者太监扶他坐下吧?可四下一扫,这地方的宫女太监早就吓跑了。
穆君毅微抬起了手。
薛亦晚蹙了蹙眉,看来自己还真是要为奴为婢了!她最后一咬牙扶了上去。
穆君毅顺势起身,就着薛亦晚的动作走到了条案后,盘腿而坐,衣袍轻摆下说不出的优雅从容,随后才放开了薛亦晚的手。
扶着他坐下,这事薛亦晚做得很是生疏,弯腰之际甚至差点撞到他的背脊。
薛亦晚心里只剩下对穆君毅压榨自己的极其无奈。
可在穆余清的眼里他二人简直是说不出的暧昧不清,眸中也蒙上了一层怒意,这女人难道会放弃自己去取悦一个废物瞎子?!他越想越气恼,脸色也越差了。
这位置视野极好,也被看得更清楚,即便是一架大理石插屏隔开的女宾席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个时候,柳如烟身边坐着的身着团锦琢花衣衫的娇丽女子猛地低下头,她撇了撇嘴,手里的岔子已经将一块水晶玉露团搅了个稀巴烂。
柳如烟斜望了她一眼,掩嘴笑道:“玉起妹妹可别再折腾了,这水晶玉露团也禁不得玉起妹妹的剑法。”
封玉起是封家嫡女,封家也是五大世家之一,世代出武将,女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封玉起尤其是佼佼者,生得娇丽不说,一手剑法舞得很是英姿飒爽。
封玉起闷闷不乐地丢下了岔子,“不吃了。”
柳如烟看了眼封玉起盯着的方向,果然看到了穆君毅身边站着薛亦晚,她立刻便会意了。
传闻封家嫡女对太子可是一往情深,甚至不嫌弃太子多年残废,可是太子对封家却没什么反应,就因为这件事人人都以为太子是病糊涂了,要是傍上了封家这地位也能稳固些。
柳如烟一边喝着杯中的茶一边说道:“哎,没想到如今世道真是变得快,太子殿下也能算得上的堂堂南陵最显赫的嫡子了,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太医的庶女骗得团团转,真是可悲可叹。”
“你说什么?!什么骗不骗的?谁敢骗太子?”封玉起立刻就转过了头来。
“咦?玉起还不知道呢?就是站在太子身后的,那可不是一般的宫婢,那是薛太医家的庶女薛亦晚,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术,居然让太子开口将她召去了东宫单独为太子诊治,你说稀奇不稀奇?”
柳如烟看着封玉起的脸色,眸中划过一丝得意,接着说道:“都知道太子多年来不近女色,就连徐良娣也是皇上硬塞进东宫的,没想到太子居然会主动去要个女人,你说说,这薛二小姐的本事大不大?”
“殿下一定是被她骗了!看她装得一脸清高,原来是个急等着爬上位的贱人!”封玉起气得抄起一旁的杯盏,两口就将一杯的茶灌了下去,胸口还在不住地起伏着。
柳如烟达到了目的,掩嘴一笑。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豫妃娘娘、秋嫔娘娘驾到!琴贵人、宁贵人驾到!”
众人纷纷站起行礼。
虽然柳贵妃已经从彩月口中得知太子来了,可这时候亲眼看到她还是忍不住咬住了唇,心里的怒意也升腾起来。
她微转过头看了眼远远坐在一旁的穆余清,掩下了心疼又不甘心的目光。
自己为自己的儿子铺了那么多的路,好不容易自己的儿子可以心安理得地坐上太子的位置了,这废物太子居然又出来了!似乎自己的努力瞬间就被击碎,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昭文帝刚要喊平身,这时候却看到了本应该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他一怔,连“平身”都忘记喊了。
这时候穆君毅又抬起了手,作势要薛亦晚来扶。
薛亦晚咬紧了牙,低声对他道:“我让人去叫吉祥来。”
穆君毅一把牢牢地握紧了薛亦晚的手腕,起身时在她耳边低声道:“乖乖站在本宫身后就好。”
或许是这声音太低太轻,薛亦晚竟然觉得这语气里带着一分柔和的笑意,她极快地甩开这个不理智的想法,再次提醒自己这是穆君毅!
穆君毅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淡漠的声音缓缓响起,“儿臣见过父皇。”
柳贵妃见昭文帝愣在了原处,只得上前搀扶住了昭文帝,笑道:“皇上,今日太子殿下也来了。”
昭文帝几不可见地眉头一跳,他瞥了眼自己这个多年没有好好看过的大儿子。
直到在他脸上看到了病态的苍白,昭文帝这才移开了目光,“都平身。”
随后他看了眼搀扶着穆君毅的薛亦晚,很显然这并非是一般的宫婢,他想到了上回穆君毅曾经亲自来讨过薛家庶女。
“薛家的丫头?”
薛亦晚因为扶着穆君毅,只能欠身行了一礼,“臣女薛亦晚参见皇上。”
“好……很好……”昭文帝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薛亦晚,有些浑浊的眼眸透着审视。
薛亦晚却觉得昭文帝的目光中掺着一丝说不出来的诡异,她一惊甚至连手上的动作都是一僵,这时候穆君毅却是手掌微动,反手托了她一把。
感觉到了手臂上箍紧自己的温热,不知道为何竟然莫名地觉得安心,随后薛亦晚站直了身子。
一瞬间的沉默后穆君毅脸色微变,随后蹙起眉轻咳了几声。
昭文帝这才移开了目光,缓缓开口道;“都落座吧,今日是赏春宴,都落座吧,不必因为朕而拘礼,尽兴为上。”
而薛亦晚则是依然在回味昭文帝方才那个眼神,他是对自己有不满?可自己除了医治穆君毅外并没有做过什么。
再联想到方才昭文帝看向穆君毅的那一刹那失神,细想的话那样子绝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有一点愕然和不悦。
这么想下去,薛亦晚心底一凉,本以为穆君毅只是因为多年失明和身体孱弱而被昭文帝不喜,可如今看起来却不像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