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却是眼疾手快,扶着薛亦晚脚下生风地将她拖到了大车旁,那车夫连忙摆好脚凳。
“小姐,上去啊!”如意退了薛亦晚一把。
薛亦晚抬眸就瞥见了穆君毅月白色的衣摆,是了,他今日是去祭祀生母的。
“还不上车?”穆君毅垂着眼帘,看不出神色,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
薛亦晚只好是咬着牙进了车厢,这马车比昨日的大多了,薛亦晚远远地坐在最南边连案桌上的册子都看不清字迹。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穆君毅怎么看书?她愕然开口道:“殿下……这书?”
穆君毅修长的手指轻点着那本《为君之道》,语气淡漠道:“这是本宫的父皇方才送来的。”
薛亦晚惊得说不出话来,在自己原配的忌日当天,送本书给原配这个常年失明的儿子,昭文帝的举动还真是让她叹为观止。
更何况,送来的还是一本《为君之道》,昭文帝究竟是想如何?讽刺他这个身为太子的儿子?往他的伤口上再重重捅上一刀?
抿了抿唇后她敛起了目中的一丝凉意,薛亦晚往北边挪了挪,抽过了他手下的这本册子,“这本书是孔集所撰,详细记载了史上十位明君的为君之道,但我却认为不值一看。”
穆君毅的手掌落在了桌面,红木的质感触碰着他指尖的薄茧,他微微挑起眉,似乎对这个女人接下来会说的话很是好奇,“哦?”
薛亦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竟然在这个表面无害实则杀人不眨眼的穆君毅眼前蓦地脱下了防备和警戒,她心里叹了一口气,或许是看到了他和自己相似的地方吧。
她将这本册子压在了手下,缓缓说道:“这本书只写了明君开创的盛世图景,可却没有写这些美好景象如何覆灭。”
“你好大的胆子。”穆君毅这么斥责,但唇畔却是浮起了一丝笑。
薛亦晚笑了笑,“就像是,有时候看不见也好,看见的多半是假象。”
穆君毅长臂一展,将她抵在了车壁上,闭着眼睛听着她突然一惊的呼吸声,勾着唇角缓缓道:“那你呢?是本宫的假象?”
薛亦晚美眸一瞪,心里后悔,就知道在他面前不能放松戒备!
她刚要挣扎却看见了穆君毅稍稍松开的衣襟内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虽然已经很浅了,可还是不难猜到这伤疤在形成之初是多么狰狞丑陋。
他这个太子就算是困局东宫也是杀机四伏吧,所以他才会半点都松懈不得。
见她要挣扎却又停住,穆君毅反倒松开了手,随后恢复了淡漠,开口问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本书该写什么?”
“庶人安政才能有君子安位,君舟民水,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薛亦晚说完却像是触动了脑海中的记忆,她垂下了眼帘,自嘲般一笑。
前世自己自诩聪明一世,文能助穆余清安邦,毒能助他夺城破敌,可最后落得了什么下场?
许是这江山太过妖娆,所以才让那些人不惜一切手段去争去夺,穆余清如此,其他人也一样,就算是穆君毅也是不甘困顿的吧?
车厢内寂静下来,车辙马蹄声清晰入耳,穆君毅的目光久久落在薛亦晚发间那朵素白的簪花上。
这样的女人他从所未见,分明外表如同花瓶一般明艳,素净也压不下她半点风华。
可就是这个纤细瘦弱的女子嚣张起来却能堪称跋扈,用刀剑也压不跨她分毫,这样倔强的女人失落起来竟是这样的模样……
直到马车靠近皇恩寺所在的历山时,薛亦晚和穆君毅还是端坐在沉默里,直到马车蓦地一停,薛亦晚几乎整个人都撞在了穆君毅的身上。
随后就是一阵凌乱的马匹嘶鸣声,薛亦晚急忙坐稳退到了一旁,但鼻尖还是染上了穆君毅身上那股浅淡的药香。
“殿下!任大人先行一步却遇到暗袭受了重伤!”
薛亦晚掀开车帘也看到了路中间几人扶着的任寒,他左肩上插着一把飞镖,身形晃动难以站稳。
看到任寒泛着青白的脸色薛亦晚眼眸一紧,“这是毒镖。”
任寒额前已经密布了一层冷汗,他刚要说话就蓦地捂住了胸口,可还是吐出了一口血,沾在衣襟上的血迹都泛着乌黑。
还不等穆君毅开口,薛亦晚跳下了马车,“让他平躺着!”
那几个侍卫没有穆君毅的吩咐哪敢随便听一个小女子使唤,一个个都看向了太子的马车。
穆君毅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听她吩咐不得有误。”
任寒咬着牙别过了脸,他打心眼里是对薛亦晚抗拒的,“殿下,不必了,这次是属下疏忽了才着了道,属下还能撑得住……”
薛亦晚扫了眼那几个侍卫,冷声吩咐道:“不想他死在这里就立即照办!”
“妖女你……”任寒还没吼完就被薛亦晚一针扎晕过去。
等到他晕过去那几个侍卫连忙将他平躺着放倒。
薛亦晚立刻伸手探了任寒的脉象,没想到已经乱起来了,这也就是毒发越演越烈了,她立即拿出随身带着的金针包囊,用金针封住了毒性的散发。
不拔出这毒镖终究还是白费功夫,她蹙了蹙眉,急声道:“快拿匕首来!”
很快,一把匕首递到了薛亦晚的眼前,她顾不得抬头立刻接过,动作利落地割开了任寒肩头的那块衣料,又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那飞镖所刺入的血肉。
这样的场景让一旁的侍卫都皱起了眉,可薛亦晚却是珉唇不语有条不紊地替任寒拔镖清毒。
幸得随身带了一些救急的药,薛亦晚又割下了任寒干净的一块衣料替他扎紧了伤口,探得他的脉象渐渐平稳一些薛亦晚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薛亦晚才顾得上看了眼那把匕首,没想到这一眼就让她怔住了,这匕首遍体生寒透着杀气,刀柄以金丝银线为衬,还镶了南珠,这么尊贵的东西会是一般人的?
她错愕抬眸,果然瞧见穆君毅正端坐在摆放在自己身边的轮椅上。
薛亦晚下意识地用任寒的衣摆擦干净了那匕首,这才起身道:“殿下,已经暂时没有危险了,只是他余毒未清,立刻送回京都为好。”
穆君毅微微颔首,“来人,将他即刻送往京都。”
几个侍卫连忙赶来一辆空车将任寒抬上了马车。
一旁一个侍卫则是将那枚毒镖擦拭干净后送到了穆君毅的手上,穆君毅轻捻着毒镖上头的纹路,若有所思的珉起了唇,眸中浮起一抹哂笑。
很快,马车继续前行,但车厢内的气氛却愈加冷了几分。
到了皇恩寺,几个侍卫将穆君毅的轮椅抬了下来。
门口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他眼眸半眯着,看不出神色,“老衲恭迎太子殿下大驾。”
“无尘大师多礼了。”穆君毅点头回了一礼。
皇恩寺位于历山半山腰,恢弘磅礴大气伟岸,并非一般的寺庙,随从也是没办法随意踏进的。
薛亦晚见有两个小沙弥要前去推轮椅,她松了一口气,想来自己也应该是在门口候着,她往如意等人的方向挪了一步。
穆君毅这时候却是缓缓开口道:“薛亦晚,推本宫进去。”
薛亦晚刚要后退就被他喊住了,只得是咬着唇上前推起了轮椅。
而那无尘大师也是第一次遇到太子唤了女人近身伺候,他有些错愕地抬起了头,可当他看到薛亦晚时目光又是微微一沉。
乍一看就移不开视线了,此女的命格甚是惊奇,福祸难测……
“大师不进去?”薛亦晚见这无尘大师审视的目光似乎盯着自己,蹙了蹙眉。
无尘大师释然一笑,这世间纷扰多为庸人自扰,况且,福祸难测便是人定胜天之兆,只是不知此女的造化了……
他敛起目光道:“法事已经备好,殿下跟着老衲来便是。”
法事还算隆重,薛亦晚也跟着祭拜了这南陵昭文朝的先皇后,先皇后一生只有一子一女,怀靖公主养在太后身边,如今跟着太后在晋安别宫休养,常年不在京都城,今日祭拜自然也没有前来。
而先皇后唯一的儿子就是这个多病而失明的太子穆君毅了,先皇后的母族慕容氏势力薄弱,这些年甚至连个像样的京官也没有几个,更被说是辅佐穆君毅了。
“回去吧。”穆君毅上完了最后一炷香,平静地阖上了眼眸。
回去的路上,一路穆君毅皆是无言而坐,薛亦晚也干脆是闭目养神了。
马车停在了薛府的门口,薛亦晚望了眼仍然没有睁开眼的穆君毅,“紫珠血余我明日会送去东宫。”
穆君毅神色未变,淡淡说道:“好。”
“一言为定。”薛亦晚被赶来的如意扶着下了马车,在门房惊愕不已的目光中回了府。
此时薛府的春意阁内却是另一幅光景。
一个年轻男子正坐在花厅内的太师椅上,一身清贵的湖蓝锦袍彰显着身份,这正是薛家嫡长子薛安邦。
薛安兰正一脸委屈地坐在他身边,“大哥,你可算回来了,大哥再不回来指不准这薛家就被那贱人毁的不成样儿了。”
这时候,薛安邦的面容也浮起了愤怒,“没想到这个贱人现在竟然敢这么放肆!”
薛安兰抹着眼泪道:“大哥是没有瞧见,那贱人对着我这个嫡姐都敢出言不逊,你说她要是真的坐上了晋王妃的位置,眼里还能有我们薛家么?”
“如今爹还是这个主意?那晋王的意思呢?”薛安邦听到这里就犹豫了。
“大哥!难道大哥还指望着这个贱人会爬上高处拉我们薛家一把?李家嫡子出事的时候她可是随口就要薛家满门去陪葬的!”薛安兰瞪大了眼睛,眸中满是恨意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