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浔原本正事不关己的到处打量——这家如意斋外面看着寒酸,里面倒是另有一番洞天,店中陈设古朴雅致,看上去件件都是值钱的古董,而那些闪闪发光晶莹剔透的首饰玉石仿佛浑身都长了嘴在说“主人快点把我买回家啊”!

忽然听到年纪轻轻的老板娘提到她,忍不住解释道:“我和他没什么关系的,至少绝对不像刚刚扭打着出门的那对男女。”

她话音才落,一个劲儿盯着老板娘看了许久的男人倏地转头,深深的扫了她一眼,那眼神着实不善。

阿浔吐吐舌头,默默闭上了嘴。

辛玉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立即笑着打趣:“公子可不能这么凶,对小美人儿得温柔点儿,不然谁会喜欢你啊。”

男人闻言,睨她一眼,这才缓缓开了口:“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你等了许久的人来了。”

辛玉心中微微一震,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依旧笑靥如花,“公子是谁,又怎么知道我等的人是谁?”

男人凉凉一笑:“今日自然会见分晓。”

“是么?”

辛玉眉目间有惘然稍纵即逝,她低垂着眉眼,没有继续追问,静了片刻,她像是不甘心,还是开口道,“是南川帝君么?”

南川帝君,有多久没有提起这个名字了?辛玉想,她在菡萏镇停留了多久,这个名字就被她埋在了心底了多久。

如今说出来,当真是恍如隔了生生世世。

她的模样身段声音什么都没有变,却再也不是那个整天追在帝君屁股后面颠颠的转,只为换他一个笑脸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

南川帝君?

阿浔仔细回忆了下她在三生镜里看到的场景。

貌似她家师父的好朋友就叫南川。

不过她没有多言,全程沉默,努力降低存在感。

男人似乎只是过来知会一声的,说完了他便要带着她一道离开。

辛玉软声叫住:“公子尊姓大名,能否告知?”

阿浔察觉到男人的身躯有一瞬的僵硬,随即便听到他头也不回的淡淡道:“我姓木,单名一个五。”

木五……阿浔有些诧异的挑了下眉,这名字真是有够接地气。

说起来,她被男人绑了这么久,从来没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她乱七八糟的想了很多,大多都是三生镜里的事情,男人叫什么名字她一点兴趣都没有,那个男人也从来没有主动给她说过。

身后,辛玉又道:“那这位姑娘呢?我瞧着姑娘很有眼缘呢,不如交个朋友?”

阿浔是不排斥多个朋友的,何况还是一个满屋子都是古董首饰玉石的朋友。

只是她还没说话,男人深刻犀利的视线就射了过来,深邃的双眸一边锁住她,一边替她对辛玉道:“她叫阿浔。”

辛玉愣了一下,眼底极快的划过一丝了然,面上却是不显,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满脸不忿的阿浔,笑眯眯歪头道:“要不怎么说瞧着这姑娘有眼缘呢,连阿浔这个名字听着都好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木五漫不经心的扫了她一眼:“是么?阿浔这名字算不得特殊,重名很正常。”

……

经过怡红楼时,浓妆艳抹的女人还在路边招呼客人,如云发髻上金黄步摇随着女人的动作左右晃动,在阳光的照耀下,越发熠熠生辉。

阿浔简直被亮瞎了眼,没忍住多看了眼。

就在多看这一眼的间隙里,木五忽然带着她折返。

辛玉看着片刻之间又回来的两人,有些愕然,随即笑开:“木公子还有想问的?”

“不是。”木五将阿浔轻轻往前一推,声音冷硬的有些别扭,“带她瞧瞧你店里的首饰。”

空气似乎凝滞了少顷。

阿浔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

他,该不会是要给她买首饰吧?

就因为她被老鸨的步摇晃了下眼,他就以为她喜欢那些金灿灿的东西。

哦,她是喜欢来着,可是再不喜欢也不用他给她买啊!

阿浔低下头,很明显的抗拒姿态:“我不想看,更不想买,还是快点走吧。”

木五打量着她,忽地讥诮的冷笑:“因为是我?”

何必明知故问呢……阿浔咬住唇,心里愈发讨厌他,他与她而言就是一个绑架犯,他对她好也不能这个事实。

她沉默的态度俨然已经说明了一切,木五眸色几番变换,周身寒气更甚。

辛玉并不清楚这两人到底怎么回事,见男人隐隐有发怒的迹象,未免自家无辜的小店毁于男人之手,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呀,喜不喜欢买不买的不重要啦,走过路过顺便进来看看也不亏的嘛!”

辛玉挽住阿浔臂弯,热情的引着她进了里间,指着一堆琳琅满目的发钗步摇之类的玩意儿,问她喜欢哪些。

阿浔兴致缺缺,怎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辛玉偏头看了眼外间沉静而立的男人,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我不清楚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但是你最好不要忤逆他。残魂之人从来都惹不得。”

残魂之人?

阿浔突然有些能理解木五为什么总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生理上的不健全很容易导致心理上的缺陷。

阿浔识相的颔首道谢:“我知道了,那就麻烦老板娘带我看看吧。”

辛玉温柔的笑笑:“老板娘听起来好像我多大年纪了一样,我叫辛玉,你就叫我辛姐姐。”

阿浔看着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辛姐姐不免有些难以说出口。

最后阿浔到底还是没买那些首饰玉石,这些东西看看就好,都是些身外之物,买回去累赘。

木五看她两手空空出来,自然又是不高兴的,阿浔翻着白眼解释说她都不喜欢,他才勉强作罢。

……

晚上他们在镇上一家颇为热闹的客栈落脚。

木五只要了一间房,小二领着他们上楼的时候,特别殷勤的说:“公子,夫人好好休息。”

对于夫人这个称呼,阿浔已经懒得解释了。

住客栈的时候,木五总是只要一间房,起初阿浔恨不得死来威胁他,以防他对她做些什么不轨的事情,后来发现,他只不过是怕她独自一人的时候再跑掉罢了。

而且,他也的确没有占她便宜,他只会在椅子里坐上一整晚,闭目养神,可就算这样,夜晚一到,他还是会被噩梦折磨。

昨夜在树林没睡好,阿浔合衣在床上躺下后,便有些昏昏欲睡。

她闭着眼,小脸轮廓柔和又安宁,平日里或是张牙舞爪或是冷眼相对的模样都不见了踪影。

木五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她侧脸,一时之间有些移不开眼。静静的盯着睡得无知无觉的小姑娘看了一会儿后,也慢慢阖上了眼。

他的呼吸一开始又慢又平稳,当那些如期而至的酷刑来临的时候,他的呼吸渐渐颤抖起来,浑身像是被放入了油锅中一般,热烈的痛。

在极致的痛楚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初初化形,稚嫩懵懂,俏生生的问他,他叫什么名字的小少女。

夜色渐深。

阿浔睡得愈发香甜,忽然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声音,好像是打雷,又像是某种动物的声音。

什么动物,叫声这么张狂啊……阿浔揉着惺忪的眼,爬起来,果不其然,一眼就看到某个男人正在被噩梦折磨。

她轻手轻脚的起身,推开了窗户。往外看去。

今夜月朗星稀,夜色甚美,当然若是天边要是没有类似于龙的动物不断盘旋就更好了。

阿浔自认也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还是被东南边的景象震惊的目瞪口呆。

东南方向的天边不知何时蹿起了一条龙,虽然通体是银色的,近乎透明,仿佛雾气凝结而成,但是看那霸气的身形和头部的角,的的确确就是传说中的龙。

阿浔回过神来以后,便明白那道把她吵醒的声音不是打雷,而是龙吟。

银色的龙来回盘旋着,环绕在那一块久久不曾离去。

阿浔震撼到极点,连木五什么时候从噩梦中醒来的都不知道,只是猛地听到他在她身后沉沉的自言自语:“南川?”

“南川?”阿浔拧眉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南川帝君?辛玉提到的那个人?”

木五瞥她一眼,淡淡道:“他才不是个人,他是一条龙。”

阿浔:“……”

木五凝神看了远方一会儿,忽地一把提起阿浔,夹在臂弯里,“走,我们去找他。”

犹如一阵疾风刮过,等阿浔重新双脚落地的时候,她已经身在了一幢小木屋前。

小木屋看上去年代久远但又很干净整洁,孤零零的立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看上去有几分诡异。

阿浔正打量着小木屋,耳边又是一声龙吟,跟先前在客栈听到的比起来,简直震的她心脏供血不足,似乎就近在耳边。

她循声看去,顿时给惊的倒退了好几步。

巨大的龙身近在咫尺,剔透的银光将天边照成了雪色,白的刺眼。

阿浔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小木屋的门这时咯吱一声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