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烟僵了僵,抬头看左琴瑟,见她嘴角微挑,眸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她不禁垂下眸光,凄然道:“胎儿已经不在了,三小姐还不满意吗?”
“本小姐为何要不满意?”左琴瑟奇怪地看着她,清冷冷道:“怀上的是你,丢掉的是你,梅夫人该问问你自己是否满意?”
“你……”梅烟一阵气苦,正要质问左琴瑟,却被她漆黑的眸光慑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左琴瑟将她神色尽收眼底,她走要床边,低头俯视着梅烟,“你是否要说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让陈凤纭将胎儿踢掉?”
梅烟本就憔悴的神色更加萎靡了,她咬了咬嘴唇,忽然抬头,云眸中闪动着水花,颤声道:“难道不是吗……”
若非三小姐那日相逼,她又怎会做出这等撕心裂肺的决定?
相起枉死的孩儿,一滴泪水顿时从羽睫上滚落,看上去煞是楚楚可怜。
左琴瑟冷眼看着梅烟脸上的痛苦,突然,她伸出纤秀的手指,缓缓拭掉梅烟脸上的泪痕,清晰而又冰凉地说道:“如果我没记错,我应该什么都没让你做过。”
“不过是问了句孩子是谁的,你就自乱阵脚了,梅夫人,我不过是给了你选择,你选了,就怪不得别人。”
梅烟却忽然激动地说道:“三小姐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将梅烟逼至悬崖上,梅烟哪里还有其它选择?”
“不。”
左琴瑟摇了摇头,讥诮地挑起唇瓣,声音淡漠如冰,“其实你还有另一条路可走,如果你向二叔坦白,二叔若原谅了你,左家自然也会接纳你,可是你没有,你毫不犹豫就选了另一条路。”
“你试都没有试过,就选择将这个孩子抹杀掉,说到底,你不过是害怕失去现在得到的一切,二叔的爱、老夫人的关心以及左家荣华富贵的生活,你都舍不得!”
左琴瑟无情地将梅烟的内心赤裸裸地剖析在她面前,梅烟却脸色一变,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毫无血色。
她凄惶地抬起头,泪水滚落而下,“三小姐说得好轻巧,你自小便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自然是不能体会我们烟花女子的辛苦,我从小便被父母卖进花满楼,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陪了多少笑脸,才好不容易遇上相公,怎么能重新回到那种吃人的地方?”
她是打死也不愿再回到青楼的。
左琴瑟沉默了一瞬,才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如果不是梅烟想进左家的心思太过强烈,又怎会利用她要对付陈凤纭之际,而暗地里和别人珠胎暗结,想要用一个孩子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只是她忘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梅烟慽慽哀哀地哭了起来,“都怪我一进迷了心窍,才会有今日这般痛楚……”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既然你选了,就得承受这结果。”
左琴瑟并不同情梅烟,凄惨的身世固然影响了她的前半生,但下半生的命运却是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人生本就是这样,如同行走钢丝,一朝不慎,就会跌落。
但你不能跌落后就埋怨那钢丝太细。
梅烟认为她生在将军府,无法体会她的辛苦,她却不知前世里,左琴瑟是处处受尽欺凌的孤儿废物,而这一世的左琴瑟,虽然生在富贵家庭,却从小过着下人般的生活。
见梅烟哭得差不多了,左琴瑟转身,便要离去。
走到门边时,梅烟忽然抬头,忐忑地望着左琴瑟的背影,“三小姐,你会告诉相公吗?”
左琴瑟放在雕花木门上的手顿了顿,忽然扯了扯嘴角,眼底微嘲,“你若安分守已,我自不会多事。”
说完,再不多话,开门离去。
左琴瑟并没有回偏院,她突然觉得有些窒闷,虽然这结果她曾预料过,但当真实发生时,心境却又是一番模样。
她不是圣母,不会打着善良的旗号试图拯救每个人,但她会给每个人选择,是苦是涩,但凭个人。
如果陈凤纭不设计陷害她,左绾钰就不会失身马东。
如果不是陈凤纭和左绾钰一再咄咄逼人,她不会设计休妻这一幕。
如果梅烟选择坦白,又怎会经受丧子之痛?
可是,明明知道这么多如果,左琴瑟仍有些厌恨自己的这分理智,将一切都计算的如此清楚。
包括对南宫极的感情。
走出将军府,便是帝都最为繁华的云集街。
左琴瑟漫无目地地走着,熙攘的人群在身后吆五喝六,她却忽然感到异常孤独。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任何热闹都无法排遣的孤寂,是一个灵魂清醒得太久,久到两世都无法安眠的恓惶。
不知不觉,左琴瑟竟走到了七王爷门口,她站在一棵茂盛的青松下,抬眼望着巍峨的府邸,眉眼的冰屑渐渐松和。
她捏紧了手心,却是再也没迈出一步。
……
七王府内,南宫极正在书房作画,青成却突然敲了敲房门。
“进。”
他蘸了蘸墨,又在画上添了几笔,头也不回地问道:“何事?”
青成瞄了那画一眼,迟疑着说道:“左小姐在府外站了有一个时辰了,要不要属下派人请她进来?”
南宫极执笔的手顿了顿,他搁下笔,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刚作好的画。
凉薄的指下,是清秀而不失英气的眉,湛亮的眼睛钳在眉下,如同夜明珠般散发着夺目而又神秘的光彩,再往下是挺翘如玉的琼鼻,桃红而微噘的唇瓣……
赫然是昨日左琴瑟魔术师的打扮,她头戴小礼帽,一身黑色小西装将娇俏玲玲的曲线悄然藏住,只露出假小子般的清新和干爽。
“罢了,让她站着吧。”
南宫极轻抚着画中人的脸,良久,喟叹一声,“总是要她自己想清楚才行。”
日头西斜,暮色渐浓。
左琴瑟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等她清醒过来时,已经发现在七王府门口站了三个时辰。
她轻吐一口浊气,甩甩头,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丢垃圾一样丢开。
转身,却赫然定在了那里。
“南、南宫极?”
左琴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这站多久了?难道一直在这?
“嗯,”南宫极淡淡应了一声,斜斜倚在一棵青松上,“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
他侧眸,一缕乌发倾泄而下,那流畅的弧度不自觉吸引了左琴瑟的眼睛。
南宫极的目光越过她肩头,望向自己的府邸,突然轻笑一声,“没想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本王的府邸倒甚为壮观。”
他起身,走过来,在左琴瑟旁边停下,纤长的手指遥遥一指,“卿卿,下次观望就望那里,那是本王的卧房。”
左琴瑟脸颊一热,立即反驳,“谁在望你?”
南宫极俊眉微挑,斜睨她,“卿卿在本王府邸前站了三个时辰,不是观望本王,难道是为了看本王王府前的两尊石狮子?”
左琴瑟脸颊一僵,嘴硬道:“我就是来看石狮子的,我觉得它们很漂亮。”
她自己都不知为何会走到七王府来,又怎会承认南宫极的话?
南宫极唇角弯了弯,“卿卿若是喜欢,本王送你便好。”
“不用,我家有。”左琴瑟立刻拒绝,为了岔开这个话题,她连忙问道:“倒是七王爷,平白无故站在别人身后,又是为了什么?”
“哎……”
南宫极长叹一声,状似无奈道:“本王看到卿卿在此思念情郞,却又迟迟不去相见,心中一急,便只好出来陪她了。”
“谁见情郎,王爷休要胡言!”左琴瑟鼓着腮帮子,瞪了南宫极一眼,心底却因为他那句‘只好出来陪她’而淌过一股暖流。
南宫极看着她迅速窜红的脸,眸光渐渐温柔下来。
左琴瑟被他这样含而不露地看着,只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正在下锅的虾子,全身每个毛孔都在迅速变得通红。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烤熟了。
于是,左琴瑟咬了咬牙,一跺脚,极快说道:“王爷,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
就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遁逃了。
南宫极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唇角勾了勾,看了一眼王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突然开口。
“来人。”
……
左琴瑟一口气跑了半条街,这才歇脚喘口气。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脸上的余热还未退,又抚了抚胸口,跳动的心脏还残留着方才紊乱的节奏。
天啊,她刚刚竟然发现,现在每多见一次南宫极,她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身体的某些反应了。
脸颊发烫,心跳加速这都还是普通的,关键是她尼玛手脚都开始不听使唤了。
这真是太要命了!
太矫情了!
左琴瑟郁闷地回到将军府,却突然听冬儿来报,七王府的人竟然送来了两头石狮子。
“小姐,七王爷为什么给咱们送狮子啊,咱门口不是有两只吗?”
听到冬儿的问话,左琴瑟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南宫极竟然真的将那两只石狮子送来了!
她脸色一黑,挥手道:“摆在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