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夫后来也只管去捣药了,任她被一大群汉子围在中间,有调笑的,也有感激的。总之,懂礼尊重她的,她就下手柔和一点,尽量减轻他的痛苦,要是敢和她粗俗,她就狠狠地用手指戳伤口……几番下来,大家看出门道,除了那几个叫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货,大都老实了下来。
好容易处理完一半伤员的伤,陈大夫见颜千夏累得都站不稳了,便让她先回去休息。颜千夏揉着腰,慢慢往罪奴营里走,隔老远就看到那几排帐篷前围了好多士兵,女子们的浪|声尖叫也一个劲儿往外传。
颜千夏不想过去了,她一身浅翠色的衣裳上沾了不少血渍,药味儿也太浓,便干脆去湖里洗洗干净。
大营里灯火辉煌,湖边淡月悬天。
颜千夏把喧嚣都抛到了脑后,缓缓解开了衣裳,慢慢往湖水里走去。这么多天过去了,她还没有找到不能说话的原因,不是点穴,嗓子里一直干干哑哑。
鬼面人实在非常厉害,如果池映梓在世,和他比起来,谁更技高一筹。
颜千夏轻叹,她只怕要给池大师傅丢脸了,他当日为何那样信任她,要收她为徒呢?
扑咚……一颗小石子从天而降,水面上荡出层层涟漪。她飞快地扭头,只见慕容烈一身白银铠甲,身后跟着他的马,静静地站在湖边。
那天沙尘暴过后,他几乎是带着发泄的情绪领兵出战的,五天撕杀,他从极怒的心态下慢慢平静下来。
站在湖里的那个女人,不管她有多坏,他还是不能丢下她。
如果他有一天真的能君临天下,他想让她站在一边看着,这个天下谁最强,谁才有能耐保护她,不是池映梓,不是魏王,不是任何人……
都说冲冠一怒为红颜,颜千夏是他心里的那根刺,扎得他难受,又不得不用血肉的心脏包裹住她。
他又丢了一颗小石子,这回,打到了她的脑门上。
颜千夏捂着脑门,往水深的地方快速退去,她是怕他又来淹她打她折磨她……她才过了几天的平和日子啊?他要是多打几天仗就好了!
“上来。”他丢了手里的小石子,向她招了招手。
颜千夏连连摇头,上去送死啊?
“舒舒过来,我今天不会打你。”慕容烈放缓了声音,她满脸的惊惧看在他的眼中,让他又开始可怜她。
哎,可是应该谁可怜谁呢,在手段上,他足以可以整到颜千夏为他低头,可是在感情上,却是他先向她低了头。
他原本定于就扎营绪城,休整几日,再令大军继续向夏国境内深入,要一股作气拿下夏国,可是到了晚间时分,他又忍不住带了几名侍卫赶回了大营。
他怕,罪奴营中今日太乱,她倘若……那日邹统领之事,他心里有数,他虽震怒,可心腹暗卫却知他的心事,一直紧盯着颜千夏帐中之事。若不是颜千夏抢先动了手,邹统领只怕会吃更大的苦头。
如今弦已拉开,他必须速战速决,魏国的事,他已有了谋算,魏国几子之中,属宁王最野心也最莽撞,肃王最柔和也最有城府,他已经暗中和宁王联络,要支持宁王登基为帝。唐致远是为肃王而来,他心知肚明,当年再好的兄弟,遇上两军对垒的时候,只怕也只能抛下情义二字,沙场对战。
国事,家事都郁积在慕容烈的心头,原本让他心烦意乱,可却在看到颜千夏的时候,这烦忧就在瞬间一扫而空。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每回冲她生气,她只管受了,而他还是忍不住巴巴地跑到她面前来求和好……这叫什么事呢?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真想拂手走开,可是双脚却又像钉在了地上一般。她站在湖水里,水只淹到她的腰际,双手紧紧地抱在胸前,长睫垂着,轻颤不已。
在这夜色寂寥的湖中,她就像从水底钻出来的水妖,慕容烈定定地看着她,心里那些怒火至此已经完全消散了。他猛地发现,其实只要面前这个女人对他稍微温柔一点,稍微顺从一点,他就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颜千夏终于慢吞吞地走上了岸,弯腰捡了地上的衣裳穿好。他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并没有动手碰她。颜千夏穿好了衣,抬起一双水眸,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
“那天的事,你再说一次。”他沉吟一声,打破沉默。
颜千夏抬起了手指,他便伸出了手掌,看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红衣圣女,关在帝宫水牢。”他看毕,只低声说了一句,“若他再来,你告诉他。”
多么不合情理,若那人只想知道红衣圣女的下落,会有无数种方法,却偏让颜千夏回来。慕容烈的脸上平静无波,他最近这段日子开始失控,红衣圣女不是关键,关键是对方知道了颜千夏能让他动怒——铁血纵横的慕容烈,为了女人失控并非一件好事。
“气消了?”她软软的手指头划过他的掌心,“今后和平相处吧。”
慕容烈的手指托起她尖尖的下巴,紧盯着她的脸,“朕可以不计较你这回的事,你还是不愿意跟着朕?”
“你有殊月,有那么多女人,放过我。”她垂下长睫,在他的掌心轻轻地划着字。
慕容烈的手缓缓松开,颜千夏轻舒了一口气,但愿他已经冷静下来。
“来,朕带你去前面看看。”他吸了口气,翻身上马,把手伸给她,“戈壁风光,也算有浩瀚气势,以后回去,你会很难再见到。”
颜千夏想说不去,可慕容烈的手固执地伸在空中,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手放到他的掌心。他略一用力,把颜千夏纤巧的身拖到了马上,手环着她的软腰,马鞭一挥,俊马便在夜风里疾驰起来。
速度很快,疾风在她耳畔呼啸而过,颜千夏连眼睛都睁不开,真不知道这看的是什么风景。
这一路疾驰,他的马终于停了下来,颜千夏睁眼一瞧,猛然怔住。面前旷野无边无际,和天上的星空连成一线,星星亮得像水晶宝石一般,在眼前闪耀。
“一百七十年前,天下七分,吴夏二国在这片戈壁滩上不知道打了多少仗,各国王位更替频繁,每代帝王登基,都会想尽量扩张领土,王兄和夏国先皇曾立下约定,在位期间互不干涉,所以这几十年来才稍安定了一些,如今你王兄已驾崩,约定一毁,夏国咄咄逼人,朕要扫平夏国,让吴国百姓永得安宁。”
他缓缓说着,双手拉紧了缰绳。作为一个有报负的帝王来说,他很有野心。作为男人,他也算有魅力,可是颜千夏此时的心却跟石头似的,怎么也难为他多跳一丝半毫。她扭头看了他一眼,拉起他的手,慢慢地写,“祝你成功。”
慕容烈的嘴角牵了牵,翻身下了马,仰头看着星空沉默不语。
颜千夏也从马上滑了下来,和他并肩站着,他银亮的铠甲在星光下泛着冷光。突然,颜千夏闻到了一点血腥味儿,她看向他的手,正有鲜血慢慢往下流,一滴一滴地滴打在地上。
他负伤了。
颜千夏拖起他的手掌,晃了晃,示意他脱下铠甲,让她看看伤势。
“你担心朕吗?”慕容烈低头看向她,满脸期待。
担心他明儿又发疯抽她打她?颜千夏的嘴角颤了颤,咧嘴一笑,她是怕他失血过多骑不了马,这戈壁滩上,她可找不着方向,免得葬身兽腹。
“我看看。”她在他掌心写了字,慕容烈便慢慢地卸下了盔甲,手臂上中了一刀,策马归来,伤口裂开了。
颜千夏从小袋子里拿了点草药出来,这是给兔子治腿用剩下的。她嚼了之后,轻轻地摁到了他的伤口上。
慕容烈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腰,把她用力地揉进了怀中,他力道很大,像要把她揉碎在怀里一样。
“我们好好谈谈,你不要强迫我,若你不放心,不放我走,我愿意为军中效力,以自己的劳动换饭吃,别再让我和你做那种事,我不喜欢。”颜千夏拖住他的手掌,在他掌心里慢慢地写。
她不傻,慕容烈那日在戈壁滩救她,今日又赶回来,他对她用了心思。可是她真没办法接受这个对她又打又骂的男人,她心里的汉子啊,应该宠她若宝,视她为心肝宝贝,爱她、包容她,给她自由,伴她到天涯,而不是和这么多、这么多女人去争一人男人。
慕容烈的手轻掐着她的小脸,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良久,才低低地说道:“难道你不知道,你越拒绝,男人越想征服吗?”
颜千夏瞪圆了眼睛,瞧吧,他怎么会对她好心?
“不过,朕想和你做个交易,朕告诉你池映梓的秘密,你也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
“我不想知道他的秘密。”颜千夏闷闷地说了句。
慕容烈脸色一沉,如今她的血能让人长生的谣言在七国纷起,她若离开他身边,他真无法想像她会变成什么样,被人吸干血?被人分成一块一块煮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