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立国之初,周太祖封过九个异姓诸侯王,到了五年前,只剩下三个,这秦王便是其中之一,秦王一族姓秦,世代世袭,王族定居幽都,五年前大周覆灭,梁王以压制性的兵力统摄整个帝国,彼时曦帝被擒,王都被占,大周覆灭已成定局,而梁帝不愿耗费兵力征伐天下,是以大行招安令,包括秦王在内的其余王侯,因为各种原因都被招安。
大周的秦王摇身一变,成了大梁的秦王。
好端端的秦王世子不在幽都安享荣华富贵,为何跑来赤西?
几百军卒,无人知道这个答案,他们只看到,马车前的墨色帷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了开,紧接着,一双描金乘龙靴伴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从帷帐之下一跨而出。
无星无月的广袤雪原上,所有人都不自觉眯了眼。
来人墨发薄冠,鼻翼峭挺,剑眉如裁,脸颊的轮廓刀削斧刻般的硬朗利落,最叫人移不开目光的是他那双眼尾极长的凤眸,睫似乌羽,墨瞳潋滟,仿佛藏着雪光月华,又似囚着星辰业火,分外迷人心魄。
这本是张皓月神君般的精致面孔,可诡异的是,他的肤色白的悚然病态,仿佛肌骨之上覆了一层沾着死人气的寒霜,而那削薄的唇,却又如血似的殷红,森然可怖的惨白与如血妖异的红交映,让他整个人散发出魔魅般的诡谲森然……
可偏偏,他的眼神,竟是高高在上带着悲悯。
在这张脸的分外瞩目之下,他脚上的乘龙靴,身上的紫金袍,腰间的宝銙玉绶,肩披的墨狐大裘,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微不足道的点缀,他就那么矜贵雍容的站在车门之前,在这寒风料峭的冬夜里,极致的病态妖异,妖异到了仿佛下一刻就会如灰烟般逝灭。
明眼人已看得出,这位秦王世子这般容色,除了身患重病别无解释。
“辅国大将军亲自来迎,秦醉真是受宠若惊。”
华丽的声线无形中撩刮人的耳蜗,可仔细一听,却有两分中气不足,而他耳畔车檐下的昏黄萤灯将他面上的惨白淡了两分,远远看去竟犹如美玉,他遥遥看着林原,林原竟然一时未能答上话来,便是这片刻,他又转而看向马车左前方站着的男子。
“墨魉,你刚才做什么惹了辅国大将军不快?”
话音落定,那银衫男子低头敛眸,眼底的杀气消失无踪,神色万分恭敬的上前一步。
“九爷,刚才那副尉提了‘秦王’,而您说过,若是有人提‘秦王’二字,定要割了其人舌头,您的规矩不可破,于是小人动了手,只是,那舌头是那人自己咬断的。”
墨魉适才和林集说话之时冷漠如煞星,而此刻,他跪地奏报的语气竟然温和且带着一份委屈,这判若两人的样子让一众军卒们诧异非凡。
再看向秦醉之时,众人心底莫名多了一丝没由来的畏惧。
墨魉答毕,秦醉冷漠病态的面上微生讶色,似乎全然不知适才发生何事。
而林原终于回过神来,略微不满的道,“世子——”
“大将军,这想必是个误会!”秦醉抢断林原的话,掩唇轻咳了两声,他抬手,一旁的墨魉立刻上前将他扶住,秦醉这才从马车之上缓步而下。
他姿态优雅,动作却极慢,仿佛稍微走快一点就要被寒风吹倒。
“此话秦醉的确说过,只是在半年前同秦斐吵架之后说的,那时说的都是气话,只为阻了旁人的劝和,秦醉和家父的事将军想必也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秦醉语气极缓,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至最后,有两分气虚的停了下来。
他口中的秦斐是当今秦王之名,秦醉做为儿子竟然直呼其父之名?
林原眼底波光微闪,继续听秦醉的解释。
秦醉一边往林原面前走,缓了片刻继续道,“谁知,家奴竟然性子耿直记住了,将军,此事都是误会,不过……”
秦醉转眸看着趴在地上,痛的奄奄一息满嘴是血的林集,颇为怜悯的道,“你怎么不再等等,辅国将军来了不就没事了?”
说着又叹一句,“真是有些蠢,一定很痛吧?”
地上的林集委屈愤恨无比,蠢?!害了他竟然还说他蠢?!
竟然还问他痛不痛?!你咬断自己舌头试试!
林集羞怒交加,双眸通红到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秦醉看到了,虚弱的摇摇头道,“真是可怜,大将军快救救他吧。”
他这么说完,周遭的军卒都同情的看着林集。
林集恨不得拿刀捅了秦醉,他将眸子瞪大,待瞪大到不能再大的时候,喉头呜咽一下,身子一颤昏了过去。
林原不是那些普通军卒,并没被秦醉的这些话带偏,虽然他也觉得林集蠢笨如猪丢了他的脸,可眼前这人故作无辜的语气更叫他怀疑。
“世子说是误会,那为何世子刚才不制止自己的手下……”
明知是误会,却眼睁睁看着手下逞凶,岂不是故意来打他的脸?
“不瞒将军,秦醉体力不济,已昏睡了一路,适才本在美梦,却是被将军一声吵醒了。”秦醉说罢,轻咳了两声眼神凉漠的看着林原。
林原一口气就这么堵住,上不去下不来憋的他胸痛,明明是他的家奴伤了他的副尉,他这话是在怪他吵醒了他的美梦?!
林原在这赤西顺心得意惯了,忽然遇见眼前这么个人物,实在只能怒极反笑,看了一眼林集,恶声恶气吩咐,“拖下去,找个大夫给他看……”
秦醉十分同情的看着林集被拖走,他一副病容,又生的极为好看,这同情的表情落在人眼底,只叫人觉得他仁心仁德悲悯苍生,定然是个十足的大好人。
林集被拖的远了,秦醉正要收回目光,眼风一扫,却忽然看到一道瘦弱的背影在远处的外墙栅木之后一闪而过,那鬼祟的样子,似乎已经趴了许久。
宵禁时私自出帐乃是犯了军纪,何人如此大胆?
秦醉收回目光,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