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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驾!”马蹄声如雷声轰鸣,惊破了深山密林中的宁静,百余名甲胄鲜明的御林铁卫紧紧围随着一骑白马,在林木间隙纵横驰骋。林中本多野兽,此时被惊动,四下逃窜。

冰轮一身戎装打扮,英姿飒爽,翩然若玉,她俯身骑在马上,不断伸手从背上箭囊中取箭,弯弓瞄准,箭矢如陨星,带着一道道金光破空而出。她所用之箭乃是御用雕翎,杨木制成的箭杆被漆成金色,杆前部与尾部多饰茜色蟒皮装饰,色彩鲜艳无比,十分醒目,每每这种箭命中猎物,随行铁卫都会纵声欢呼,采声如雷。于剑锋和冉黎一左一右,策马紧紧护卫她左右,心里暗暗捏着一把汗,生怕出了丁点意外,只要一看见有虎狼野猪等猛兽,即摆手暗示,众铁卫便纷纷搭弓,登时万箭齐发,密如疾雨。

纵马奔上前面一座山岗,冰轮一拉缰绳,翻身离鞍,于剑锋和冉黎等人也忙下马,立即有人恭敬接过他们三人手中的缰绳,将骏马拉到一边。

冰轮回头吩咐:“叫他们清点一下猎物,然后原地歇息一下罢。”

“是!”

于剑锋松了口气,面上满是惊佩之色:“不意太后弓马娴熟至此,倒教臣悬了这半日的心。”

冰轮道:“我自小酷爱行猎,今日再得置身于深山茂林之间,感受飞鹰走马之乐,甚觉酣畅淋漓。”一面往前走,一面从袖中取出手帕拭汗。

冉黎见她心情大好,趁机劝谏道:“只是太后万金之躯,身系天下安危,若有一丁点儿差池,臣等粉身碎骨都是小事,下回狩猎,还求太后怜悯些个,按照往年成例围猎罢。”

冰轮笑道:“这次不是避人耳目出来么,且让我率性任意一回,下次绝不再叫你们为难就是了。”

冉黎忙道:“多谢太后体恤。”

于剑锋手指着远处的一座高山:“太后,山腰上便是臣所训练铁卫的营地所在了。”

冰轮站在一株古松旁,凝目远眺,可是山深林茂,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之处,道:“你挑的地方,自是隐秘妥当的。”

“太后可要过去看看?”

“倒也不急在一时。”冰轮回头看了一眼正往马上装载猎物的铁卫们,漫不经心的道:“自年初以来,朝政繁冗,我亦累觉身心疲乏,此地有汤泉调养,我想等明年春暖花开之时,再返驾回京。”

于剑锋单膝跪地:“国务固然重要,但太后也该珍重凤体,才能为百姓谋万世之福。”

冰轮道:“我知道,你起来罢。”

冉黎拱手道:“太后,时候不早了,该动身回行宫了,不然杨大人他们该着急了。”

冰轮看了看天色,点点头:“嗯,你吩咐下去,让他们收拾收拾,便即刻动身回宫罢。”

广乐行宫又称为广乐山庄,位于西晏山主峰盘龙岭北麓。约莫三百余年前,有官员在此地发现多处汤泉泉眼,于是禀告朝廷,遂开始在此地大兴土木,建造汤泉行宫。

整个山庄分为宫殿和苑景两部分,宫殿区亦包括前朝与后宫,总体布局严谨,建筑精巧雅致;苑景区天然野趣,绿树叠翠,繁花似锦,碧水黛山和亭、台、楼、阁等建筑浑然一体,毫无雕琢的痕迹,外面宫墙用大块虎皮石砌成,矫龙一般随着山势蜿蜒起伏。

庄外的东南部多湖泊,如蓝宝石点缀,西北则是一块小平原,一到春天绿草如茵,野花遍地。举目远眺,四周皆是西晏山连绵不绝的山峦,巍然挺拔,其势直冲云霄,天边的白云仿佛一条条玉带绫罗,在山峰间飘忽不定,山上松林苍翠如染,红枫似漫天火烧,景致蔚为壮观。

广乐行宫位置得天独厚,风景宜人,又有号称能“愈白芨百疾”的温泉,因此既是避暑之胜地,又是御寒之佳所,历来颇受天家青睐,在数位皇帝手中,都成修葺扩建,而西晏山群峰之间,原开劈有三十六个狩猎围场,也逐渐增至六十八个,每年秋季,来西晏山围场秋狩更成了大燕皇帝的惯例。只是在文宗皇帝宗训手里,开始打破祖宗的规矩,他本性不喜弓马骑射,只贪图声乐女色之乐,又因得位不正,时常对兄弟总是心怀戒备之心,不敢轻易远离京城,是以继位多年,并未踏足广乐山庄一步,前几年朝中武臣为此齐齐上奏,他突然兴起,欲要来时,却又因为西疆起了战事,最终未能成行。

这次冰轮命首辅王忠等几位内阁重臣驻守京师,自己带了皇帝及一部分文武大臣出京,浩浩荡荡前往西晏山,例行秋狩,随扈之人,皆感振奋。

案上的水晶盘里堆满葡萄和甜瓜,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莲真低下头,看着盏中一泓金黄澄澈如琥珀的茶水,又轻轻放下,道:“此地风景天然绝佳,你们平日出宫都难,何况离京这么远,都去逛逛罢。”

宝贞难掩脸上兴奋之色,道:“可是。。。。。。可是。。。。。。”

莲真道:“横波留在这里伺候就可以了。”

“多谢主子恩典。”

宝贞等几个贴身宫女大喜过望,忙磕了头退出。横波笑道:“瞧把她们高兴得,一个个仿似出了笼中的鸟儿。”

莲真像是没有听见,微颦了眉头,半伏在案上,横波察言观色,道:“这一路车马劳顿,主子可是累了?不如去歇息会儿?”

莲真摇了摇头:“我不累。”

之前在途中精神尚好,横波也不知她为何突然怏怏不乐,正自猜测,童介进来禀道:“回主子,晴太妃求见。”

莲真忙直起身子,吩咐道:“快请。”

这次西晏山秋狩,苏蕴因为身体染恙没有随行,后宫只有莲真、晴太妃和芳太嫔三人随驾同往,自先帝驾崩后,晴太妃等人每每想到自己红颜未老,后半生却要在深宫的孤灯下,寂寥度日,常自郁郁,不想冰轮和皇帝年节之时,常召见赐宴,莲真执掌后宫,更多有照顾,一应之物供给丰足,于是心境逐渐向好,这次能随驾至行宫,更是感恩戴德。

当下两人见了礼,莲真笑问:“姐姐从哪儿来?”

“我刚在苑里来,正是有一事,特来告知妹妹。”晴太妃以前在撷芳宫住过,跟莲真关系不错,但此时两人虽同为太妃,地位却有明显差别,她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极是恭敬。

莲真微觉诧异:“哦?什么事?”

晴太妃语气越发小心谨慎:“我听人说,皇上刚刚也在苑中,和小魏子几个奴才正玩蹴鞠,高总管赶了来,斥责小魏子怂恿皇上逃课玩乐,着人把小魏子捆了起来,抽了几十鞭子,皇上站在边上,都吓着了。”

莲真惊讶的“啊”了一声,晴太妃又道:“太后此刻不在行宫,若是回来,定会训诫皇上,我想妹妹素来疼皇上,又在太后面前说得上话,所以。。。。。。”

莲真定了定神,道:“多谢姐姐告诉我这些,我会试着去给皇上求情的。”

晴太妃告辞后,莲真立即对横波道:“叫童介去前面跑一趟,看太后回来了没有。”

半晌,便有人来回禀:“主子,太后还没回宫,檀总管和杨大人他们都在太和宫等着呢,高总管说,等太后回来,便立即派人给主子信儿。”

莲真道:“好,我知道了。”

冰轮狩猎归来,日色已将西沉,听得几位心腹之臣在太和宫焦急等待,微皱了眉,只得先过去,杨琰等人免不了有一大堆情辞恳切的谏言,她耐着性子听了,敷衍了一番,便回到熏风殿。

高贤心中一直揣着小皇帝和魏伦的事,却也不急着禀告,冰轮沐浴毕,换了一袭舒适的便袍,在软榻上坐下,他才上前道:“太后所猎获之野物,是冉副总管亲自送来的,奴才已命人送往御膳房和内膳房,晚膳时皇上和各位主子便可尝鲜。”

冰轮“嗯”了一声,道:“今日可有什么事么?”

高贤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宸主子派人来打听了几次,看太后回来了没。”

冰轮道:“既是如此,你现在就派人去请她过来罢。”

高贤应了一声,忙走至外间,对一个内监低语了几句,然后又转回来,想了一想,才道:“太后,奴才还有一事。。。。。。”他一面把苑中发生之事大致述说了一遍,一面注意着冰轮的脸色。

“逃课的事,朱太傅已跟我说过了。”冰轮看了他一眼,道:“小魏子固然该打,但你也不该当着皇上的面教训他。”

高贤道:“奴才该死。”

冰轮道:“你向来稳重慎行,今日如此,必然有因,你之前说他顶撞了你,你把原话讲给我听,不得有丝毫隐瞒。”

高贤素知她脾性,一五一十的道:“小魏子说‘若皇上和太后要责罚我,或杀或刮,或打或骂,我都心甘情愿,可是你只是太后的奴才,我也是皇上的奴才,你没资格管我’,奴才一时鲁莽,便没顾到圣驾在场了。”

冰轮听完,神色一如往常,高贤心中不由有点慌乱,垂着手一动也不敢动。半晌,冰轮微微一笑:“他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高贤一怔,正不知如何接言,便有内监进来道:“禀太后,宸主子来了。”

左右的宫女内监都已退下,只有高贤在旁伺候,莲真一进来,也不行礼,径自上前,一头扑进了她怀里。

冰轮轻抚她香肩,轻哄道:“我知我出去了这半日,你必是着急了,是我的不对。”

“你也知我着急么?”莲真白了她一眼,声音却是甜美温柔:“说带我来骑马游乐,结果刚来一天,便把人抛下不管,自己且去打猎,也不管人家担不担心。”

冰轮被她娇嗔的眼神,弄得心中一荡,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携了她手一同坐下。

莲真道:“今日累了吧?”

“有点。”

莲真便伸手轻轻替她按捏着肩膀。似这样的亲密场景,年余来高贤已司空见惯,他站在那里,垂着眼皮,只作不见,耳中听得莲真道:“有一件事情—想必高总管已经向你禀明了。”

“嗯。”冰轮道:“你是来替皇上求情的么?”

莲真道:“我是来见你,顺道替皇上求情。”

冰轮道:“你放心,我不会责骂他,顶多让他把今天功课多做几遍。”

“真的么?”

“他虽是皇帝,但毕竟也是个孩子,贪玩是天性,我往日对他也实在严苛了点。”

不但莲真,连高贤都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半天,莲真才道:“那。。。。。。那小魏子呢?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高贤不是处置过他了么?”冰轮淡淡一笑:“他毕竟是皇上喜欢的奴才,这样已是够了。”

见莲真怔怔的看着自己,问道:“怎么?”

“没什么。”莲真仿佛松了口气,笑道:“这样很好。”

冰轮挥了挥手,高贤便退去外殿。冰轮在软榻上躺下,道:“我们不要说这些琐碎之事了,说些别的罢。”

莲真跪坐在她身边,轻哼道:“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

冰轮双手枕在脑后,笑道:“你从来没骑过马,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等过两日,我给挑选一匹老实点的马再说。”

“冰轮。”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莲真也躺下来,将脸贴在她胸口:“谢谢有你这样一个人,谢谢你让我呆在你身边,谢谢你让我有机会爱你。”

“又犯傻了。”冰轮用手指梳理着她的长发,温言道:“要说感谢,我何尝不是要感谢你?以后啊,我去哪儿都会带着你,这几年一定要让你过得开开心心的。”

莲真蹙着秀眉,抬起头:“为什么是这几年?”

“一辈子太长了,让人不敢轻许承诺。”冰轮眼神捉摸不透,语气却满是玩笑意味,见莲真咬唇不语,知她心中不乐,过了一会儿,又道:“但我一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以求一辈子能陪伴着你,守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