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皇城，九重之地。

夕阳渲染的浓厚云层如红莲盛开，漫天殷红，朱瓦暗淡，琉璃无光。虎军监军匡月楼撞于石碑之上，横尸台城门前。

蓦地，不远处的风阳楼上，钟声喤喤，划破了阴沉沉的夜，带来了一种沉稳有力的力量。宫女们耳膜中满是嗡嗡闹闹的余音，抬头之际，钟声的节奏猛地加快，如狂飙般，盈满了整个黑夜，摄人心魄，渐渐的，钟鼓的音韵仿佛飞鸟掠过渺远的天际，缓慢下来，直至停止，只有黑夜里的空气独自荡漾。

萧淑妃站在檐下，微微仰头望着无星无月的漆黑天空，喃喃道:“世界上最痛快的事，莫过于不能选择生，却能选择死。”

“唉……”贵嫔长叹一声，神色哀婉，“这朝堂之上，最不缺的就是弄权之臣，陈殊、陆雁南之流莫不如此。但凡有些才干，为国流血流汗的文臣武将，有的被陈陆打压，有的被构陷下狱，如今有的被逼自尽，以尸谏言。试想，这些个权臣在朝堂立足不倒，百官怎得安宁？陛下收复失地，挥师北上的愿景怎会实现？”

萧淑妃一听这话，警惕的环视周围，立马捧着贵嫔的手，压低声音的劝道:“姐姐，这些话可千万说不得。单不说后宫规矩不准妃嫔妄议朝政，你这话如果被陈夫人听到，还不百般刁难于你，搅得后宫不得安宁。姐姐，有些话你倾诉给我听就好，可千万别在别人面前议论。”

“好，姐姐记着了。方才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才说出这些气话，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罢，贵嫔拉着萧淑妃的手，缓缓进了屋内。两个人刚完坐下喝茶，就听到宫苑外边响起一个声音:“太子殿下到。”

萧淑妃赶紧躲进内室。

太子大步流星迈进屋内，既不向母妃行礼请安，也不开心说话，忽然转身，神色怆然地望向虚空处，只见屋檐阴冷，残光弥漫。

贵嫔自然感受到了太子殿下身上散发出来的异常情绪，仍面不改色，给他沏了一杯香茗:“太子，喝茶。”

太子茫茫然出了神，思绪被母妃的轻声问候拉了回来，转身问道:“母妃，你可感到傍晚的暮钟钟声有些凄凉？”

贵嫔徐徐叹道:“这深宫内院一年到头本就热闹不了几回，我都习惯了。”

太子咬了咬牙，径直坐到垫子上，再冷冷道:“母妃，你可知道，今日傍晚那虎军监军匡月楼就自尽于台城门前？”

“我即便知道了此事，该如何？不知道又该如何？”贵嫔摇了摇头，尽力压抑着心底里的郁积之气。她明知道太子是为监军匡月楼之事而来，也知晓以太子的脾气也早已对弄权之臣有些看不惯。可太子终究是太子，手无任何实权的太子，得时时刻刻谨言慎行的皇子，如果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做出什么让圣上不悦的事来，就正中了某些人的下怀。想到这里，她故意岔开话题，道，“太子这几日在太傅处学习，可有收获。”

太子无奈的摇摇头，道:“方才我去书院找寻太傅，想就监军一事请教于他，可他却闭门不见，也不知是何缘故，唉……”

“太子，你也太没分寸了。太傅素来醉心于诗词书画，不涉朝堂诸事，你何必拿这些烦心事去叨扰他。依我看，他不见你是最明智之举，早知道你要来我这里，我也会让大门紧闭。”

太子有些不解，皱着眉头追问道:“母妃？这？忠厚之将今日被逼无奈，自尽台城，发生这等大事，你们怎么都一个个波澜不惊，还能面不改色喝茶聊天，真的是让人捉摸不透，也是应了一句古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当真是大事？我且问你，如果此事不涉及玉侯世子，你还会这般苦恼？如此焦急吗？”

“这……”太子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直着脖子倔强道，“即便此事和温凉没丁点关系，忠臣良将被逼自尽，我也一样会为其鸣不平，一样想为其主持公道。”

萧淑妃在内室里听得真切，不免感慨万千，一来太子在诸多皇子秉性刚直，实属难得，二来太子心性脾气随其母贵嫔，又出言无忌，日后恐得吃亏。不过好在眼下一向直言直语的贵嫔还知道些分寸，愣是把在气头上的太子给劝住了。

太子平时多数时间都在书院中苦读诗书，跟随太傅学习治国安邦之略，因而萧淑妃私底下接触他的机会并不多。但太子的一言一行都被后宫里的人知晓，她听闻太子喜好江湖飘摇，闲暇时间最爱在书院后山上的竹林里舞刀弄枪。她

又听到过宫女在议论，太子与玉侯世子温凉素来交好，关系匪浅，大多数人认为太子这么做无非是在拉拢人心，她却对此议论嗤之以鼻。

试想，以太子耿直的性格，会做结党之事？萧淑妃在人多处总佯装糊涂，与人不争，圆滑至极，内心里却有着自己的打算。她在诸多皇子中最看重太子，因而曾经在暗处替他摆平了不少麻烦。

在内室，萧淑妃屏气凝神，听着娘俩的谈论，不由得暗自捏了一把汗，还是担心笨姐姐劝不住这倔太子。

贵嫔嘴角生出一丝苦笑，道:“咱娘俩也就打打嘴炮，让自己心生闷气而已，你难道还真想着为匡月楼主持公道？你现在根基未稳，又无实权，出面发声就不怕受群臣攻击，受你父皇责备？”

这时候，屋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竟如鸣钟般响亮:“谁要受朕责备啊？”

二人循声望去，方知是圣上亲临，匆忙站起，行礼请安。萧淑妃赶紧捂住嘴巴，躲于内室，生怕发出丝毫声响。

“免礼免礼！”皇帝跨过门槛，径自说道，尔后坐下，笑意盈盈的发问，“方才我听得好像太子要受责备，不知何故？”

贵嫔往太子脸上瞧了瞧，见他还板着脸，急忙抢着说道:“太子这几日偷懒，不曾读书，我担心哪日陛下测试，恐受责备，因而劝他要勤奋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