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尚早,族中的亲眷们都还未到齐,便是连娴衣也才刚醒来。

“小姐,您醒了,夫人吩咐说让您赶紧先洗漱,一会儿等梳头太太过来,也好不让……”

“行了我知道!”听着琉月在她刚醒便一直不断念叨,娴衣眉头皱得死紧,“你去看看二姐姐回来了没有!”

琉月略有些诧异的看了娴衣一眼,之前还看不惯二小姐的种种行径,怎么出嫁的这一日反而这样关切起来?

“奴婢去看吧,”秋月将手中的巾子放下,浅笑道,“琉月留在这里服侍小姐起身,奴婢去前头看看,若是能有什么吃食便端些回来,今日小姐可要折腾一天呢,不吃饱可不行!”

秋月比琉月更多几分周到,也是比较得娴衣满意,只不过这份满意在意想到她之前贴身服侍的云岚时,就通通都不剩分毫了,二姐姐跟母亲将姨娘发落了,连她身边的两个心腹丫鬟都没留下,如今的这一屋子人,都不过是二姐姐跟母亲的走狗罢了。

娴衣冷哼一声,面儿上有些不太高兴,“若是二姐姐来了,你让二姐姐来我这里一下,我有话要跟二姐姐说!”

出嫁这一日还不得安生!秋月心中有些不太情愿传这个话,但转而想想,若是这个话不传到,反而惹出了麻烦,更不好了,她忙应下,折身去了花厅。

婵衣跟楚少渊陪着谢氏刚用完早膳,这会儿正招待着族里的女眷,婵衣心情不错的跟几个族里女眷笑吟吟的说着话,楚少渊则是去了外院。

毕竟是女儿成亲这样的大事,夏世敬再如何做不好一个父亲,却也是知道轻重的,尤其是楚少渊来了,他更是使尽了浑身的力气来招呼楚少渊,生怕楚少渊有什么不高兴。

秋月来禀告的时候,婵衣正跟谢氏说起去娴衣的院子里看看娴衣,到底是娴衣成亲,都坐在花厅里头反而将新娘子扔到一旁,这样做未免太显眼了,便是往后提起来对夏家的名声也不好听,几人正商议着一同站起来往过走,就听见秋月在耳边禀告。

“也好,我也许久没有见到娴妹妹了,前几日她一直在备嫁,连人也不见,今天是她的好日子,看来她是早早便准备好了,那走吧!”婵衣脸上浮着笑容,可心里去忍不住不耐烦,娴衣这么个性子的人,怎么会安生下来,这样的安生,只怕也是很有限的。

到了娴衣住的院子,才进去,娴衣便已经穿着一身中衣,笔直的坐在杌子上头了,看见谢氏跟族里的女眷都一同过了来,娴衣颇有些意外,但还是起身恭顺的行了礼,目光落到婵衣身上时,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上了一抹似笑非笑。

“二姐姐今天穿得倒是素。”

单单说这么一句话,看上去没有什么含义,但深知娴衣秉性的婵衣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眼白,说她穿的不够隆重,不够重视她这个妹妹咯,娴衣果真是几年如一日的愚钝。

“你这孩子,王妃穿的太艳了,那岂不是把你比下去了?何况王妃现在这身儿可不素,还都是王爷亲手替王妃选的呢!你今日成亲,本这些话不好与你说,但你这样的性子,若不说的话,往后定是要吃亏的,所以你且记住,成亲之后定然要与夫婿一心,不要有失妇德,丢了我们夏家的脸!”

还不等婵衣说什么,族里的女眷就先开了口斥责上了娴衣,看着娴衣一脸的憋闷之色,却又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婵衣心中一哂,到底是年轻,忍不住自个儿心中的火气,却也不看看如今她的身份地位,她不做声,便自有人替她收拾局面。

谢氏的脸色也有些发沉,看着娴衣的眼神里头有些厌恶,“你七婶说的对,你这样的性子,嫁到夫家去难免要被婆婆教训,且要记得守妇道,孝顺公婆敬爱夫婿,不要搬弄口舌生是非,这也是你在娘家最后一日,我能提醒你的了,你若不听我的教导,往后在夫家定要吃苦头!”

这样斩钉截铁的话,说的娴衣眼泪汪汪,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大家都要来踩她一脚,教训她,若是姨娘还在的话,哪里还有谢氏说话的份儿?

娴衣眼底一片通红,却在这么多人的眼睛底下不敢造次,乖顺的点了头,细弱蚊蝇的说了一句:“我知晓了,母亲。”

“行了,大喜的日子,别丧着一张脸,一会儿全福人跟梳头夫人就要来了,等梳洗打扮了之后,吉时说到就到,哪儿还有半点时辰可耽误的,趁着这会儿垫垫肚子!”

族里女眷忙打着圆场,从秋月手中拿了一些点心便让到娴衣面前。

娴衣垂头看了一眼那些点心,有些都是昨天做出来的,一点儿都不新鲜好吃了,这样的东西端过来还怎么入口?不由得脸上就有些嫌弃之意,但没有人会理会她的心情,放到她面前之后,女眷们就又开始东拉西扯的聊了起来。

没等一会儿,全福人跟梳头夫人便来了,请的大多是些身份地位都不太高的太太,婵衣也都没有见过的,见了礼之后,便给娴衣全副武装般的拾掇起来。

又是梳头又是上妆又是开脸的,弄的手忙脚乱的,娴衣原本还有些话想要单独跟婵衣说,可抬眼望一望,婵衣身边围了一圈儿人,别说她现在正忙着梳妆,便是不忙,就凭她这几年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的身板儿想要挤进去,也是难上加难的。

娴衣不由得气恼起来,说到底还不是沾了意舒哥哥的光,现在才能这样风光,这样让人恭维,若没有意舒哥哥,这会子谁知道你夏婵衣是什么人?

“新娘子可不敢皱眉头,你瞧瞧你一皱眉,这粉就扑不匀了,本就刚开了脸,再不将粉扑好一些,等路上一颠簸,到了也要全花了!”

上妆的太太这么说着,将她的头扮正,一点儿也不容许她分心一般,让娴衣心中越发的苦闷了起来。

一上午的时间说快也快,娴衣刚上好了妆,穿好了嫁衣,那边儿就有人禀告说,“迎亲的来了!迎亲的来了!”

一干女眷忙转向外头,有些跟着谢氏去了花厅,有些则是挡到了门外,婵衣本也是要跟着谢氏一同去花厅的,却被夏姵衣一把拉住,“二姐姐,咱们同辈份的姐妹,就不要去花厅了,留在这里堵一堵新郎官儿,看看新郎官儿生的俊不俊!”

小辈们都纷纷点头,刚才是家中长辈都围着婵衣,她们不好过去凑热闹,这会儿长辈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她们才敢围上来,说到底对这个族里的姐姐也有些好奇,也有些敬畏,虽不像夏姵衣这样直接了当的拉她,但眼神里头充满了希冀的光芒。

婵衣忍不住笑着摇头:“我可不信你没见过新郎!”

夏姵衣要比她跟娴衣都小五六岁,一向便是家中的掌珠,这些日子又跟着小何氏里里外外的忙,之前下聘的时候,定然早早就瞧过了简安杰的相貌,这会儿不过是为了让她留下,找的借口罢了。

夏姵衣被戳穿了也不在意,笑嘻嘻的道:“我都许久没有见二姐姐了,这些年二姐姐在外头的事儿我是只听母亲提起过,二姐姐一在这儿,长辈们都围着二姐姐说话,我想问问二姐姐都没法子……”

“母亲常说我是个猴精,可我瞧你才是!”婵衣一边儿刮了刮夏姵衣的鼻子,一边儿笑的温和。

屋子里瞬时又热闹了起来,趁着这个时候的空隙,娴衣几步走过来,抓住婵衣的手。

“二姐,我有话要问你,你们先到外头去!”娴衣的脸上没有半分准嫁娘的喜悦,看着婵衣的眼神里头满是冷意。

婵衣原本不想理会她,可今日这样的场面,若是娴衣闹起来,往后难堪的是家里,她忍不住点了头,族里的小辈们见气氛变得有些怪异,也都不闹腾了,乖顺的去了外头。

“我问你,”等到人都走光了,娴衣当即便开了口,“我姨娘被你们关到了皇觉寺里头,如今可还好?”她的时间不多,她只能趁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开口问,若是过了这个当口,只怕她根本问不出来什么东西。

婵衣忍不住挑眉,“你问这个想干什么?夏娴衣我警告你,今天什么日子你心里应当清楚的很,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觉得你后半辈子能好受?左右家中再无出女,你便是坏了这门亲事,毁掉的也只是你自己!”

几乎下意识的便觉得娴衣这么问,是话中有话,她不回答娴衣,不想节外生枝。

“哼!”娴衣冷笑,“我的婚事不过是被你退回来不要的人,然后推给了我罢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什么嫡子,什么高攀,根本就是你不要的!我知道前几日你跟母亲……”说到一半儿,到底觉得这事儿不好开口,又闭上了嘴,愤怒的看着婵衣。

婵衣听她这话听的忍不住发笑,眼神冷漠的扫了娴衣一眼:“怎么?你觉着不好了,你又看上谁了?让我猜猜,你不会是听说冯胥昭的儿子相貌好,出身好,然后又来家里提亲,就觉得你能配得上这样的人了吧?你可别忘了,当初你定亲的时候,可是被……”

“不许说!不许你说!”娴衣忽的歇斯底里起来,她猛的扑过来就要捂婵衣的嘴。

婵衣退后一步闪开,冷笑连连:“既然不乐意,早做什么去了?你不会以为冯夫人看上的是你吧?呵!简直痴心妄想的可怜可笑!”

前一世娴衣几乎是看见她手里有什么好东西,就都要霸占过去,否则她就要不依不饶许久,而这一回终于成全了他们,娴衣居然不乐意了。

娴衣脸上的神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撇了下头,一言不发。

婵衣冷笑:“如今即便你不乐意也得乐意!这是你自个儿选的路,没有人逼过你!”

说完这句话,婵衣转身便走了出去,外头的那鼎沸人声没有了雕花门的阻挡,又再次的喧闹起来,扰得娴衣头痛的很。

原先围在娴衣身边的族里的小姐们一看婵衣去了花厅,也纷纷都跟着去了,到底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只有一些看热闹的人,将小小的院落挤得满满的。

而婵衣却是失了这份心情,一直守着谢氏身边,直到简安杰手中牵着红丝绸,将娴衣牵到花厅来拜别父母,她这才正式的看到简安杰。

此刻的简安杰一身的正红色,唇红齿白,生得十分俊逸,婵衣忽的有些恍惚起来,仿佛透过这么多年的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前一世,似乎前一世的简安杰也是这样的打扮,然后一步一顿的将她娶回了诚伯侯府,之后夫妻琴瑟和鸣。

前一世的自己当时的心情是如何的?努力的想想,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或许也跟这会儿的娴衣一样,有着许多的惶恐,更或者是带着几分激动跟欣喜的吧。

但总归都过去了,如今再见到简安杰时,婵衣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情绪了,他不过是个路人一样的人了,这样的改变,让婵衣自己都觉得惊讶不已。

而简安杰却是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这么多年了,她越发生的清丽漂亮了,那双琉璃般透彻的眸子,在望向他的时候,他心中竟然感觉到一阵慌乱,心跳如鼓,即便刚刚去将新婚妻子接过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过。

可偏偏一见到眼前的女子,他就像是什么都乱了一般,他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碰触,可眼前围着的人太多了,声音又大又乱,让他连伸出去的手都被阻挡了回来。

耳边不断的有人在笑着闹着,而身侧的人,忽的顿住了步子,显得他再往前的脚步,就有些突兀。

“哎呀,新郎官儿这是高兴的忘了形,前头可就是父母了,这是没喝酒便醉了!”

喜娘在一旁嘻嘻哈哈的打着趣,人群当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声,这才将简安杰的思绪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