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宁王妃在云浮城中人缘不错,再加上丈夫广宁王一向深得皇帝宠爱,所以她怀孕以来,上门看望她的人委实不少,自然,求助的人也更多,其中便有镇国公世子夫人梁雪梅。

“这实在是突然,您也知道,我娘家三年前遭遇了那样的事情,原本弟弟他就不易,如今再摊上这么个差事,只怕是要折进去了,我丈夫本就是不学无术之人,说出来也不怕王妃您笑话,若是让他去八大胡同里头对那些名伶品评一番,他倒是有这个本事,可若是让他去江南治理水患,广宁王爷可是看错了人,别回头差事没办好,自个儿却先被水淹了。”梁雪梅拿了帕子掩着面,虽不至于哭哭啼啼,但那双通红的眼睛,早早的暴露了她这几日来的焦心。

广宁王妃自个儿也很焦心,若是丈夫决定的事儿,她劝也就劝了,能让人回来,也算是在一干皇室宗亲当中,给自个儿树了威信,可这事儿听丈夫说是三皇子决定下来的,这就让她头疼了,三皇子,那可是连丈夫都不敢轻易开口劝阻的人,她就更不敢了。

面对一脸焦虑的镇国公世子夫人,广宁王妃眉头蹙了起来,一边儿摸着自个儿即将临盆的肚子,一边儿愁眉不展,带着三分关切七分可惜的神情看着梁雪梅。

“这事儿本就是男人在外头的事儿,你我都是女人家,如何管的了?更何况如今监国的,可不是就夫君一人,还有个三王爷,也不瞒你说,即便是夫君,都要避让三王爷的锋芒,更别说是我这个女眷了,你也看见了,我这马上就要生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夫君手里头的权柄,大多都不在自个儿手里头握着,就盼着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的。”

广宁王妃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梁雪梅自个儿心里头也明白,若是再咄咄相逼下去,只怕是往后连亲戚间的往来都不必了,有谁会愿意在自个儿快临盆的时候,跑前跑后的忙活别人家的事儿呢?更何况,她原本跟广宁王妃也只是有三分交情,谈不上情谊多深厚,就更强求不得了。

只是梁雪梅这心里头后悔呐,她若是到了这个份儿上了,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她在镇国公府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她当初怎么就昏了心,替朱家操持什么葬礼,去讨好朱太后的欢心,却不回头想一想朱太后怎么能够跟三王爷相提并论,再如何也不该堵着一口气,不去拜会安亲王妃。

她心里的后悔几乎要将她吞没,看着广宁王妃圆滚滚的肚子,眼泪哗哗直流。

“若不是当真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敢这么没脸没皮的求上来,”梁雪梅一想到自个儿丈夫那个不学无术,往后若是当真要折在江南,只怕儿子都要被牵连,这心里头就像是嚼了黄连一样的苦,更别提婆母跟太婆两人每天对她横眉竖眼的,咬了咬牙,恳切的看着广宁王妃,“不求王妃给解决了这个事儿,只求王妃能帮忙引荐,我亲自去跟安亲王妃致歉,我给她磕头,我给安亲王爷磕头谢罪,只要能够不让丈夫跟弟弟去江南,让我做什么都行!”

当初梁雪梅在操持朱老夫人葬礼时,心里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败落,她脸上的神情再不复先前的傲然,就连当初父亲过世,她都不曾这样焦急过。

广宁王妃看见梁雪梅这么个样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自讨苦吃这种事儿,我活了这么多年,没干过几件,唯独这一件是我最最后悔的,若早知道如此,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朱家世子这件事儿。”簌簌的掉着眼泪,梁雪梅一个劲儿的摇头,她心中的后悔几乎要将她埋起来,可又有什么用?时光不能倒回,她只有想法子将丈夫跟弟弟摘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似乎是怀孕之后,心变得更软了一些,广宁王妃实在见不得人在她跟前哭,看着梁雪梅哭成这般模样,她重重的摇了摇头:“也罢,我陪你走这一趟吧,是成是败全看安亲王妃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你也不要急了,事情都已经如此了,哭也不管用了,那两口子,就没有人摸透过他们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他们是如何从云浮城离开的,如今回来,能够这样收敛,已经是不易的了。”

当初皇上将两位皇子都发配出去,许多世家门阀都是知道其中内情的,只不过皇帝不肯多言,他们更是三缄其口,只觉得两位皇子往后或许要与大统无缘了,可谁能知道不过是才过去不到三年的时间,事情就翻转成了现在这般,世事无常,说的可不正是如此!

梁雪梅心中后悔不迭,只能将这样的苦果吞下,小心翼翼的掺着广宁王妃出了府。

到了安亲王府,下人才刚通禀了一声,大约都不曾等一刻钟的时间,安亲王妃便亲自迎了出来,梁雪梅看着原先脸上还能看出几分稚气的安亲王妃,一转眼就变成了现在这般雍容大度优雅又亲和的贵夫人,脑子里头满是后悔跟迟疑,她觉得她今天应该穿的再鲜艳亮丽一些的,穿成这样出门,实在是有失体面。

“十五婶,您都这个月份了,怎么不好好的在家里安胎,这路上万一有什么事儿,您让我跟夫君怎么像十五叔交代!”婵衣家中是有客人在的,不过并不是她所喜欢招待的客人,所以她将几人撇在一旁,带着几个丫鬟迎了出来,毕竟广宁王妃即将临盆的事儿,是云浮城众所周知的,实在不容得她不小心谨慎。

所以她这么一出口,就有些责问的语气了,让一旁的梁雪梅心中一顿,只觉得天昏地暗的,当即便腿软的跪倒在婵衣的面前。

“诶诶!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这是?”婵衣一颗心都急着去看广宁王妃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梁雪梅,她这么一跪,婵衣才发现了她的存在,忙让人去搀扶,“怎么好端端的行这样大的礼?快些起来快些起来,十五婶是陪你来的?”

梁雪梅心中发冷,怪不得广宁王妃之前会说没人摸得透三王爷夫妻两人的性子,即便是她在面对安亲王妃的时候,也浑身汗毛直竖,哪有人在看了第一眼,就能猜测出个大概来的,这让她接下来的话还怎说出来?

“倒也算不上是我陪她,实在是我有些事想要跟你说道说道,”广宁王妃十分圆滑的替梁雪梅圆了过去,笑吟吟的拉着婵衣的手,“如今夫君跟三王爷领一样的差事,夫君每日都很晚才回来,夫君不爱说外头的事儿,咱们这些女眷也不好多问,这不是,我才知道外头弹劾的折子这么厉害,也怪不得夫君这段日子脸上就没个笑意。”

婵衣一边将广宁王妃让到花厅里,嘱咐了丫鬟端了杯热水,又给梁雪梅上了热茶,才接了广宁王妃的这话:“弹劾的折子每年都有,夫君他也说,有些事情就是如此,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可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出面儿做,这些折子再多一些,夫君也不害怕,他做了自个儿认为对的事儿,咱们做妻子的,也只有支持了,您说不是么?”

婵衣的这些话听着好像是什么都说了,可又什么都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尤其是落到了梁雪梅的耳朵里,就像是晴天霹雳似得,她眼中的惊异之色只多不少,看着婵衣的目光当中已经带着几分绝望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儿,”广宁王妃看着不忍,接口道,“可到底还是少些弹劾的折子让人心里头舒坦吧?再者说了,三王爷到底年轻,有些事情还是得多斟酌多思量,不说别的事儿,就说镇国公世子爷,满云浮城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可偏偏重用这样的人,岂不是落人口舌?”

梁雪梅见缝插针的道:“广宁王妃说的是,今儿也是我泼下脸面来求安亲王妃您一个恩典,我家夫君什么性子,没人比我更了解的了,他就是个不学无术顶着宗亲的皮在外头虽说不算胡作非为,但却也是不求上进的这么一个性子,您让他享乐行,您让他去办苦差,那简直是要了他的性命,且我娘家兄弟也不熟水性,安排这两个人去治水,王爷这回真的是看走眼了!王妃,我求您,我给您跪下磕头,您一定得让王爷收回成命!这事儿万万不可啊!”

婵衣听着梁雪梅的话,忍不住想笑,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埋汰自个儿丈夫的,即便是不乐意这个差事,到底是个皇差,只要不图谋造反,哪怕是办砸了也不要紧,最多就是不被皇上重用罢了,至于梁文栋,他若是聪明的话,应当知道这一趟对他而言是极为有利的,虽说风险也大,但若是成事,往后他在楚少渊这里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只是到底人人都不愿冒风险,却还想要博大,实在是让人有些不齿。

“镇国公夫人的话,我听明白了,但这些事儿,您是如何觉得我一个女眷能做得了主的?”婵衣不答反问,眼神里头满是疑惑,“男人在外头的大事儿,都不乐意让女人横插一脚的,十五婶想必也有体会,尤其是皇室宗亲里头的男人,更是说不得碰不得,怎么到了我这儿,我就能决定别人差事,别人生死了?”

这话一出,梁雪梅跟广宁王妃两人瞬间便沉默了,她们确实没觉得安亲王妃是普通女眷,那么到底是为何会有这么一种感觉呢?

广宁王妃想了想,后看了看安亲王妃脸上的容光焕发的模样,恍然大悟,即便是作为广宁王这样一个十分低调的王爷,后宅里头也是有三五通房,两三侧妃的,可安亲王府别说是侧妃了,就是通房都干干净净的,安亲王爷更是将安亲王妃视为掌中宝,得罪了安亲王爷还好说,最多受些苦头也就罢了,可若是对安亲王妃不敬,那下场可是一个悲惨不足以形容的。

虽然他们两人远在川贵的事情,要隔许久才能传到云浮城,可既然有了这样的传闻,便说明有这么件事儿,安亲王妃看起来也确实过的十分如意,这就让人不知不觉的想到,在安亲王府里头,当家做主的其实是安亲王妃这件事。

想到了这一点,广宁王妃一脸的赧然。

梁雪梅却是径直道:“世人都知安亲王爷将您看得比他自个儿还重,您说一句话,要比旁人说上十句百句都管用,您就发发慈悲吧!往后我给您立长命牌,给您点长命灯,给您……”

“等等等等!别这么的,镇国公世子夫人刚才说的话还望我愚钝,王爷将我看的重,那是因为我是王爷的妻子,丈夫看重妻子这不应当么?况且,我实在不懂,不过就是跑一趟江南,办个差事罢了,又不是要被砍头,世子夫人需要如此焦虑么?当初我跟王爷不也是懵懵懂懂的就去了川贵,不也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事情如何到了世子夫人嘴里,就成了天大的祸事?”

梁雪梅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跪下去便给婵衣磕头,骇得婵衣连连后退,直喊人将梁雪梅拉起来。

广宁王妃也看不下去,在一旁小声的骂了梁雪梅几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要逼迫安亲王妃么?还不赶紧起来,既然安亲王妃这么说,事情就没你想的这样严重,你这是出门没带着脑子?”

梁雪梅听了广宁王妃的呵斥,这才转了心思,认真的想起这件事,她一直觉得是她得罪了安亲王爷的缘故,才会招来这样的灾祸,可回头想想,大灾祸往往伴随着的也是大福报,若是这件事能办好,在安亲王爷面前也算是交了一份军令状,往后还用得着发愁前程么?

可随即,梁雪梅又蔫儿了,就夫君那个样子,如何办得好差事?